溶洞之中,死一般的寂静被楚天手中残碑的微光打破。那光芒并不刺眼,却仿佛拥有洗涤万物的力量,将空气中残留的杀戮与恐惧气息一扫而空。地上,七名摘星使的灰烬尚未彻底冷却,风一吹,便化作几缕带着微光的烟尘,消散无踪。
叶孤舟怔怔地看着这一切,嘴巴张得能塞下一个鸡蛋。他手中的止血草早已掉落,沾满了泥土也浑然不觉。他不是没见过狠人,也不是没经历过生死搏杀,但他从未见过如此……高效、如此霸道、如此……诡异的战斗方式。吞噬!净化!一气呵成!
“这……这就是破界者的力量?”他声音干涩,像是被砂纸磨过。
楚天缓缓收起残碑,光芒随之隐没。他能感觉到,方才那一战,不仅没有消耗他的力量,反而让他对破界血脉的理解更深了一层。那不再是单纯的吞噬,而是一种“道”的体现——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用长生殿的规则,来审判长生殿的走狗。
“楚大哥,你……你到底是什么人?”叶孤舟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带着一丝敬畏与迷茫。
楚天摇了摇头,目光落在溶洞中央的古老石台上。那里,源界引阵图依旧散发着幽光,与残碑遥相呼应。守碑人不知何时已经站到了阵图前,背对着他们,鹤发在洞壁夜明珠的映照下,泛着淡淡的银辉。
“你不是想知道我是谁吗?”守碑人没有回头,声音却清晰地传来,带着一丝怅惘,“看着阵图,用心去看,不要用你的神识,用你的情感。”
楚天依言上前。当他将手掌轻轻按在冰凉的阵图上时,一股浩瀚如星海的信息洪流,瞬间涌入他的脑海!
那不是文字,也不是图像,而是一种纯粹的情感与烙印!
他“看”到了一片破碎的星空,一柄燃烧着金色火焰的巨剑,斩断了连接九荒与源界的虹桥。他“听”到一个苍老而悲愤的声音,在九天之上立下血誓:“玄黄,我月神一族,永世镇守此界,不让你的长生毒蔓延!”
画面再转,是血色的月夜,月神殿被攻破,族人在屠刀下哀嚎。白发老者的身影,正是现任守碑人的父亲,前任月神族大祭司。他抱着尚在襁褓中的婴儿,用最后的力量布下“星途阵”,将自己的一缕残魂与月神殿的镇殿至宝“归墟镜”一同封印于此,只为等待破界者的归来。
“三百年前,玄黄屠我满门,夺我月神殿,断我族人回归源界之路。”守碑人缓缓转过身,眼中是化不开的悲伤与刻骨的仇恨,“但他没想到,他最想要的‘钥匙’,会有一天,自己走到这里来。”
他的目光落在楚天身上,充满了复杂的情绪:“破界者,你体内流淌的,不只是楚家的血,还有我们月神族的血脉。楚家世代守护的,是开启源界的地图。而我月神族守护的,是斩断这联系的剑。两者合一,才能真正毁掉玄黄的‘长生泉’,而不是像我父亲那样,只能做一个无力的守墓人。”
楚天如遭雷击,呆立当场。
他一直以为自己是楚家的遗孤,是为家族复仇的孤狼。却没想到,自己的身世,竟牵扯到两大上古种族的千年恩怨!自己是两族血脉的融合体?这……这怎么可能?
“那我妹妹……”他猛地抓住守碑人的手臂,声音因激动而颤抖,“她还在残碑里,对吗?我能救她!”
守碑人看着他眼中的急切与期盼,点了点头,神色却更加凝重:“是的,她在里面。但她不是被动的被封印,而是主动的选择。她用自己一半的魂魄,加固了残碑,让你能安然无恙地来到这里。她在等你,等你足够强大,亲手将她从这永恒的沉寂中唤醒。”
“唤醒她!”楚天的心脏狂跳起来,一股前所未有的动力,从心底最深处涌起。他不再是为了复仇而战,不再是为了生存而挣扎。他要救回妹妹!要让所有被长生殿奴役的灵魂,重获自由!
“我该怎么做?”他沉声问道,眼中的迷茫尽去,取而代之的是如磐石般的坚定。
“去大雷音寺。”守碑人指向东方,那里是无尽的云海,“风清雪在等你。她手中的半块玉珏,是开启你残碑真正力量的另一把钥匙。而且,她……或许能解答你关于‘道’的疑惑。”
楚天深深地看了守碑人一眼,又看了看身后一脸茫然的叶孤舟。他知道,自己的路,不再孤单。
“叶兄,”他伸出手,“之前的承诺还算数吗?”
叶孤舟咧嘴一笑,露出灿烂的笑容,重重地拍了拍楚天的手背:“楚大哥,你这话说的!从今天起,你去哪,我去哪!砍人,我帮你递刀;挨揍,我帮你骂街!咱们兄弟俩,生死与共!”
楚天欣慰地笑了。他知道,这世上,有一种情谊,比血脉更可靠。
他最后看了一眼石台上的源界引阵图,残碑的印记微微发烫,似乎在与阵图做着最后的告别。他知道,此去大雷音寺,才是真正的考验开始。
……
北域,大雷音寺。
山门外,古松参天,禅钟悠扬。一名小沙弥正费力地打扫着满地的落叶,他看上去不过十二三岁,眉清目秀,但眉宇间却带着一丝与年龄不符的愁苦。
“小师傅,这叶子怎么也扫不完啊……”小沙弥嘟囔着,又是一阵风吹过,卷起漫天黄叶。
就在这时,两道身影从天而降,稳稳地落在他面前。
来者正是楚天与叶孤舟。经历了万兽窟的生死搏杀与浮岛的奇遇,楚天的气质已然大变。他一袭简单的青布长衫,面容坚毅,眼神深邃如古井,举手投足间,自有一股渊渟岳峙的气度。叶孤舟则是一身杂役打扮,但腰杆挺得笔直,神情间多了几分坚毅与果敢。
“两位施主,有何贵干?”小沙弥见他们气度不凡,连忙合十行礼。
楚天看着他,心中一动。他能感觉到,这小沙弥身上,有和他妹妹一样纯净的、属于凡人的气息,没有被长生邪术污染。
“我们……来找一个人。”楚天缓缓说道,“风清雪,大雷音寺的圣女,她在吗?”
小沙弥闻言,脸色微微一变,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你……你们是来寻仇的吗?圣女她……”
“我不是来寻仇的。”楚天摇头,语气诚恳,“我受人所托,送一样东西给她。”
就在此时,一道清冷的、仿佛不含一丝人间烟火的声音,从寺庙深处传来。
“不必通报了,让他进来吧。”
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三人耳中。
楚天心中一震。这声音,他记得!在北域小镇,那个为他挡下山匪、递给他半块玉珏的女子!
他拉着叶孤舟,径直向寺庙内走去。寺内古刹巍峨,香烟缭绕,前来上香的信众络绎不绝,人人脸上都带着平静与祥和。这与南域、与万兽窟的凶戾之气,形成了鲜明对比。
很快,他们便穿过大雄宝殿,来到一处僻静的禅院。院中,一株千年银杏树下,风清雪一袭素衣,正静静地站着,仰头看着满树的黄叶。她背对着他们,身形纤细,青丝如瀑,仿佛一尊不食人间烟火的玉雕。
听到脚步声,她缓缓转过身来。
四目相对。
楚天的心,漏跳了一拍。
眼前的风清雪,比他记忆中更加出尘脱俗。她的肌肤在透过树隙的阳光下,莹白如玉。她的眉眼清丽绝伦,但那双清澈的眸子里,却带着一丝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淡漠。
“你来了。”她开口,声音一如记忆中那般清冷。
“我……”楚天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他想起了妹妹的尸体,想起了父母的嘱托,想起了残碑的灼热,也想起了她递给自己玉珏时,那悲悯的眼神。
他从怀中小心翼翼地取出那半块玉珏,递了过去。
风清雪看着他手中的玉珏,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恢复了平静。她并未去接,只是淡淡地说道:“我知道它会来。无妄大师圆寂前,曾留下一偈:‘长生非仙路,情劫即道心;破界者,当断妄念,守真心。’我一直在想,他说的破界者,会是个什么样的人。”
她的目光落在楚天身上,仿佛要将他看穿。
“我叫楚天。”楚天沉声自我介绍,“我来,是为了送还你的东西,也是为了……寻求一个答案。”
“答案?”风清雪微微挑眉。
“长生,究竟是什么?”楚天一字一顿地问道,这是他踏入修行路以来,最深的困惑。
风清雪沉默了。她走到石桌旁,为楚天斟上一杯清茶。茶香袅袅,沁人心脾。
“长生,是南荒百姓跪在神像前,祈求的百年寿元。是太玄门弟子服下丹药后,不老的容颜。是幽冥教信徒,甘愿献祭一切,换取的虚假永生。”她缓缓说道,声音里带着一丝悲哀,“但对于真正的长生者来说,那不是答案,而是枷锁。”
她抬起头,直视着楚天的眼睛:“我师父无妄大师,活了三百岁,修为通天。但他圆寂前,却说自己从未真正活过。因为他的道,是偷来的,是窃据的,是建立在对九荒生灵的掠夺之上。这样的长生,与行尸走肉何异?”
楚天的心,被狠狠地触动了。
他想起了万兽窟中,那些被幽冥教掳走的、修炼邪术的凡人。想起了妹妹在火海中冰冷的尸体。想起了守碑人那刻骨的仇恨。
“那你的道呢?”他问道。
风清雪的目光飘向远方,声音轻得像一声叹息:“我的道……我不知道。或许,是守护吧。守护这大雷音寺的一方净土,守护那些还未被长生谎言蒙蔽的凡人。”
她顿了顿,将目光重新聚焦在楚天身上,眼神变得复杂起来:“至于你的道……楚天,你身负破界之血,手持长生之匙。你的道,不该由我来指点。但你记住,无论你选择哪条路,我大雷音寺,永远是你的后盾。”
她说着,终于伸出手,接过了那半块玉珏。
就在两半玉珏即将触碰的瞬间,异变陡生!
“嗡——!”
一股磅礴浩瀚的力量,从两块玉珏中爆发出来!它们在空中缓缓旋转,缓缓靠近,最终严丝合缝地合二为一!
完整的玉珏悬浮在两人之间,绽放出柔和的青色光芒。光芒中,一幅幅古老的画面流转:源界的仙山楼阁,九荒的原始大陆,长生殿主玄黄叛逃的背影,以及……楚家先祖将残碑封印于南荒的决绝!
“这是……源界引!”风清雪的脸色第一次变了,她感受到了玉珏中蕴含的、足以撼动九荒的恐怖力量,“楚天,你……你到底是谁?”
楚天看着合二为一的玉珏,感受着其中传来的、与自己血脉相连的悸动,眼中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芒。
“我是楚天。”他一字一顿,声音铿锵有力,仿佛在宣告一个新时代的来临,“一个……要亲手埋葬长生殿的,破界者!”
玉珏的光芒,照亮了整个禅院,也照亮了他前方的路。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不再是孤身一人。他有叶孤舟,有风清雪,更有妹妹的期盼与两大种族的宿命,在背后支撑着他。
长生之路,正式开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