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玄门,庶务堂偏殿。
空气中弥漫着旧玉简特有的淡淡灵木清香,以及一种宗门事务机构特有的、略显沉闷的氛围。林风垂手立在殿内一侧,混在十几名同样前来领取或递交任务简报的内门弟子中,神态平和,目光低敛,与周遭那些或兴奋、或疲惫、或带着任务完成后轻松神情的同门并无二致。
他刚刚上交了前几日完成的一个简单的灵田巡查任务简报,正等待执事弟子核验并记录善功。目光看似随意地扫过殿内那块不断有文字浮现、更新的大型任务玉璧,上面滚动发布着各类宗门任务、通告以及一些经过筛选、认为可供弟子了解的外界讯息。
大部分信息都是寻常内容:某地疑似有低阶妖兽扰民,征集弟子清剿;宗门某处矿脉需要短期护卫;炼丹房急求某种特定灵草…林风的目光平静地掠过这些信息,内心古井无波。他享受这种隐藏在众人之中,如同水滴汇入大海般的安全感。
然而,当玉璧最下方一行不起眼的、字体略小的消息刷新出来时,林风的瞳孔骤然收缩,尽管他脸上的肌肉控制得极好,没有显露出一丝一毫的异样,但宽大道袍下的身躯,却在那一瞬间绷紧如铁石!
那是一条来自宗门外围情报点的简报,措辞简洁而冰冷:
【急讯:附庸家族黑水镇齐家,三日前遭灭门之祸。全族上下七十三口,无一幸免,宅邸尽毁,疑似魔道手段。现场残留极淡天魔气息,经初步勘验,疑为天魔宗核心功法《万化噬极魔功》所致。行凶者实力预估在筑基巅峰至金丹初期之间,目的不明,行踪不明。警告:附近区域弟子需高度警惕,遇可疑人物立即上报,切勿轻举妄动!】
黑水镇!
齐家!
天魔宗!
《万化噬极魔功》!
筑基巅峰至金丹初期!
每一个词都像是一把冰冷的淬毒匕首,狠狠刺入林风的心脏,让他几乎窒息。
南宫仇!
果然是他!他竟然真的摸到了青玄门的势力边缘!而且手段如此酷烈,竟直接屠灭了一个附庸家族!
林风的背后瞬间沁出一层细密的冷汗。不是因为同情那素未谋面的齐家,而是因为一种极致的后怕和惊悚。
他的大脑飞速运转,记忆如同书页般疯狂回溯。
黑水镇…齐家…
就在不到十天前!他刚刚从那个地方完成了一个宗门指派的任务!并非巡查灵田,而是一个更不起眼的临时性任务——巡查位于黑水镇附近的一处废弃的低阶灵铁矿坑!
那任务极其简单,只是确认矿坑近期有无异常灵气波动、有无凡人误入发生危险、以及象征性地收集一点矿渣样本带回宗门归档即可。报酬不高,善功也少,因其枯燥且毫无油水,根本无人愿意接手,最后才落在了他这名“资质普通”、经常接手此类边缘任务的“老实”弟子头上。
当时他并未多想,只当作一次普通的外出。现在想来,那根本就是一道催命符!
南宫仇屠灭齐家,绝对不是为了泄愤那么简单。天魔宗修士行事再残忍,也不会毫无缘由地轻易屠灭一个正道宗门的附庸家族,这极易引发宗门大战。他必定是在寻找什么!或者,是在追杀某个特定目标!
而那个齐家,恰好就在自己刚刚执行过任务的矿场附近!
林风的指尖微微发凉。他强迫自己维持着呼吸的平稳,脑海中却已掀起了惊涛骇浪。
“是巧合吗?还是…南宫仇的追踪,已经隐约指向了那片区域?”
“他灭齐家,是为了拷问消息?齐家是否知道些什么?或者,只是南宫仇宁杀错勿放过,在进行撒网式的清理和搜查?”
“《万化噬极魔功》…对气息的追踪能力极为可怕…我在矿场虽然极其小心,收敛了所有气息,但也难免会有一丝一毫的残留…更何况,我还动用过一丝微不可查的神念感知矿坑深处…”
一个个可怕的念头不受控制地涌现。
最让他感到浑身冰寒的是——时间差!
他离开矿场,返回宗门,前后不过数日。南宫仇就出现在了那里,并制造了惊天血案!
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他林风,很可能与那个煞星,就在那片区域,擦肩而过!
或许只差了几天,甚至可能只差了几个时辰!
生死一线,莫过于此!
如果他当时稍微拖拉一点,如果那个任务要求的时间再长一点,如果他好奇心重一点在矿坑多探索片刻…后果不堪设想!
以他如今筑基中期的实际修为(对外仍显示初期),面对修炼顶级魔功、实力至少在筑基巅峰的南宫仇,根本没有丝毫胜算,甚至连逃跑的机会都渺茫!一旦被发现,等待他的将是比齐家众人更加凄惨的下场——被吞噬掉所有修为和神魂,成为对方魔功的养料!
“咕噜。”林风极其轻微地吞咽了一下,感觉喉咙有些发干。他微微低下头,借助这个动作掩饰眼中一闪而逝的惊悸。
“师弟,你的任务核验完了,善功已记录。”执事弟子将他的身份玉牌递还回来,语气平淡。
林风伸手接过,动作看似与往常无异,但只有他自己知道,握住那温润玉牌的手指,有那么一丝难以察觉的僵硬。
“多谢师兄。”他努力让声音听起来和平日一样温和甚至略带一丝木讷,接过玉牌,恭敬地行了一礼,然后转身,迈着看似平稳的步伐,一步步走出了庶务堂。
跨出大殿门槛,外界的光线稍稍有些刺眼。林风没有停留,也没有像其他弟子那样完成任务后或呼朋引伴、或直接返回洞府,而是选择了一条人迹相对稀少的小径,朝着外门弟子居住区的方向慢慢走去。
他需要走一走,需要让这午后看似温暖的阳光驱散一些从骨子里透出的寒意,更需要时间来消化这惊魂一刻,并重新评估眼前的局势。
脚步踩在青石板上,发出轻微的声响。他的大脑却在飞速运转,冷静地分析着利弊。
“南宫仇出现在黑水镇,并屠灭齐家,这是一个极其危险的信号。说明他的追踪并非漫无目的,而是确实有了某种程度的指向性。虽然目前看来,他的目标似乎更大可能是齐家本身或者其掌握的某样东西,但绝不能排除他是在更大范围内搜寻我的踪迹。”
“矿场任务…这是我近期最大的一个破绽!虽然我自信处理得很干净,但面对天魔宗的诡异魔功,谁也不敢保证万无一失。南宫仇在齐家找不到想要的,下一步会做什么?他会不会扩大搜索范围?那处废弃矿坑,距离齐家并不远,会不会进入他的视线?”
想到这里,林风的心又是一沉。
那处矿坑虽然废弃已久,但他确实在那里停留过,并且为了收集矿渣样本,动用过一丝微薄的土系法术,难免会留下极其细微的灵力痕迹。对于凡人或者其他低阶修士而言自然无法察觉,但对于精通追踪、嗅觉比猎犬还要灵敏千百倍的南宫仇来说,那或许就是黑暗中的一点萤火!
“他一定会在那片区域反复勘察!甚至可能已经去过了!”林风几乎可以肯定这一点。以南宫仇的狠辣和谨慎,绝不会放过任何蛛丝马迹。
那么,他发现自己留下的痕迹了吗?
林风仔细回想着自己在矿场的一举一动:尽量步行,减少灵力外泄;采集样本时动作很快,且戴了特制的手套;离开时甚至刻意用清风术抹去了一些脚印…
但…真的够吗?
面对一个修为远超自己、且修炼了顶级魔功的敌人,任何侥幸心理都是取死之道!
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在他身上投下斑驳的光点,却丝毫无法带来暖意。一阵微风吹过,林风甚至觉得有些冷。
他下意识地握紧了袖中的拳头。
危机感,从未像此刻这般强烈和逼近。
这不再是坊市中苏瑶那种带着探究和好奇的搜寻,而是真正来自黑暗中的致命獠牙,已经抵近了咽喉!
他原本因为“丹尘子”马甲的顺利运作而稍稍放松的神经,瞬间再次绷紧到了极致。
“不能再有任何侥幸了。”林风在心中对自己说道,眼神逐渐变得锐利而冰冷,“南宫仇就像一条闻到了血腥味的鲨鱼,他已经进入了这片水域。我必须立刻做出反应。”
脚步不知不觉加快,他不再漫步,而是朝着自己洞府的方向疾行而去。
当务之急,是彻底隐匿。
“丹尘子”必须立刻停止一切活动!
本体也要尽量减少外出,尤其是离开宗门庇护范围的任何任务,都必须坚决推掉!
洞府的防护阵法需要再检查一遍,必要时动用灵石进行加固!
所有近期可能留下痕迹的地方,都要在脑海中过一遍,思考是否有补救措施…
一条条应对策略在他心中迅速生成、排列、组合。
然而,就在这巨大的危机感和紧迫感几乎要淹没他的时候,行走间的林风,眼角的余光忽然瞥见了不远处小径尽头的一座凉亭。
凉亭内,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凭栏而立,似乎在看风景,又似乎在等人。
一袭内门执事服,面容儒雅,气质温和。
是赵清河,赵师兄。
林风的脚步微微一顿。
赵清河似乎也看见了他,转过头,脸上露出惯常的、令人如沐春风的笑容,朝着他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若是平时,林风或许会上前寒暄两句,维持着普通同门的情谊。
但在此刻,刚刚经历了巨大心理冲击的林风,看到赵清河那温和的笑容,不知为何,心底猛地升起一股极其怪异的感觉。
南宫仇的阴影笼罩之下,任何一点不同寻常的细节,都会在他高度敏感的神经上被放大。
赵师兄…怎么会恰好出现在这里?这条小路平时很少有人走。
他是在等人?等谁?
这个念头如同电光石火般掠过脑海,毫无来由,却挥之不去。
林风压下心中的异样感,面上迅速浮现出略带拘谨和意外的笑容,远远地对着赵清河恭敬地回了一礼,却没有靠近,而是用手指了指自己洞府的方向,示意自己要回去修炼了。
赵清河笑了笑,表示理解,没有再说什么,转回头继续看着亭外。
林风加快脚步,从凉亭不远处走过,没有回头。
但他的心中,那根名为警惕的弦,在因为南宫仇而绷紧到极致之后,又因为这次偶然的、或许毫无意义的相遇,悄然颤动了一下。
南宫仇的魔影已然迫近,而宗门之内,似乎也并非全然平静。
真正的危险,往往来自你看不见的地方。
他必须尽快躲藏起来,就像受惊的蜗牛,迅速缩回自己那看似坚固、实则仍显脆弱的壳中。
然而,就在他即将踏入返回内门区域的主路时,怀中的一枚用于接收紧急传讯的低级纸符,突然毫无征兆地微微发烫。
林风心中一凛,立刻注入一丝灵力。
纸符上,只有李铁那熟悉的、带着焦急和慌乱的笔迹写下的一行短讯:
“林师兄!不好了!王大叔他们今天去后山采集,好像…好像碰到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了,回来就病倒了好几个,浑身发冷说明话!你说会不会是…”
讯息到此戛然而止,似乎书写者受到了极大的惊吓。
后山?不干净的东西?发冷说胡话?
林风的脚步猛地停住,霍然抬头,看向宗门后山的方向,脸色瞬间变得无比难看。
黑水镇的魔气…后山的异状…
这之间,难道有什么联系?
南宫仇的手段,已经诡异到能隔空影响青玄门的后山了吗?
还是说…这仅仅是另一个不幸的巧合?
无数的疑问和更深的寒意,瞬间将他吞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