巷口,三个湿漉漉的身影如同从泥沼里爬出的恶鬼,早已等候多时。
“哟呵,丧家犬又来了?”黄毛的声音因淋雨而更加阴冷,他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狞笑着,“你的靠山呢?”他脸上被江卫国揍出的淤青在雨水的冲刷下显得格外狰狞。另外两人也围了上来,眼神凶狠,步步紧逼。
江宅的心猛地沉入冰窟!恐惧瞬间攥紧了他的咽喉!他几乎是本能地转身就跑!顾不上书包的重量,顾不上脚下的湿滑,求生的本能驱动着这具伤痕累累的身体,爆发出前所未有的速度!不能被抓到!不能!
“妈的!追!”身后传来黄毛气急败坏的怒吼和急促追赶的脚步声!
黄毛猛地从后腰抽出一把沉重的金属扳手,在雨中划出寒光! “小杂种!今天非卸你一条腿!” 扳手高举的刹那,柄部被雨水冲刷的刻痕一闪而过——一个凌厉的“江”字深嵌金属之中。这是他从江家汽修厂偷来的“战利品”,此刻成了最趁手的凶器。
冰冷的雨水无情地冲刷着他的脸,模糊了视线。他像一只慌不择路的困兽,冲出小巷,拐上了通往秦奋家方向的主路。这条路人迹稀少,雨幕更大了,能见度极低。他闷头狂奔,肺里火烧火燎,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味。身后的脚步声如同催命的鼓点,越来越近!
就在这时! “秦朗——!” 穿透雨幕的呼喊声,如同撕裂黑暗的闪电!
在道路斜前方的岔路口,两个身影正撑着伞快步走来!正是刚从旁边文具店出来的江卫国和陈玉梅!陈玉梅怀里还抱着几本新买的习题册。
江卫国一眼看到了雨中狂奔的秦朗和他身后凶神恶煞的追兵!少年眼中瞬间燃起怒火!“站住!!”他怒吼一声,毫不犹豫地将伞塞给陈玉梅,如同离弦之箭般冲进了滂沱大雨之中,迎着秦朗的方向,目标直指他身后的黄毛!
“卫国小心!”陈玉梅焦急的呼喊被风雨声吞没!
江宅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雨幕如帘,视线一片混沌!那从岔路口猛冲出来的人影,在灰暗的雨色中只是一个模糊的、带着强烈攻击性的轮廓,正朝着他的方向高速逼近!是黄毛的同伙?还是又一个闻声而来的堵截者?秦朗的大脑在极度的恐惧和缺氧下根本无法进行理性判断,长期被追逐殴打形成的创伤本能瞬间占据上风——任何迎面冲来的威胁,都必须避开!
他几乎是本能地、遵循着那刻入骨髓的逃避指令,想要改变方向,避开这不明来意的冲击路径!
同一刹那!
刺眼的白光!
引擎的咆哮!
一辆银灰色的桑塔纳2000轿车,如同失控的钢铁巨兽,从主路的斜下坡方向高速冲了上来!司机小林显然也被这突如其来的暴雨影响了视线,加上下坡的惯性,当他看到岔路口突然冲出一个人影时,一切都晚了!出于本能,他猛打方向盘,轮胎在湿滑的路面上发出凄厉的尖叫,车子瞬间甩尾,以一个极其惊险的姿态,险之又险地擦着江卫国的衣角避让了过去!
然而! 巨大的惯性让失控的车身无可避免地横扫向路边!
而那里—— 正是江宅仓促躲避江卫国时,踉跄着冲出来所站的位置!
时间在那一秒被无限拉长、凝固。
江宅清晰地看到了驾驶座上小林司机那张因极度恐惧而扭曲的脸。 看到了陈玉梅骤然惨白、失声尖叫的面容。 看到了江卫国猛地回头、目眦欲裂的惊骇表情。
然后,是沉闷得令人灵魂碎裂的碰撞声,仿佛装满棉絮的麻袋被高速行驶的卡车撞飞的闷响。
巨大的力量从侧面袭来,如同被一柄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中!江宅感觉自己轻飘飘地飞了起来,世界在眼前疯狂旋转颠倒。冰冷的雨水,灰色的天空,扭曲的树枝,陈玉梅张大的、绝望的嘴型…一切都像被摔碎的万花筒,碎片纷飞。
没有痛。 只有一种奇异的、灵魂被瞬间抽离躯壳的失重感。
砰! 身体重重摔落在几米开外冰冷的、积水的柏油路面上。 世界的声音瞬间消失了。只有雨点砸在地面上沉闷的噗噗声,像是来自另一个世界遥远的鼓点。
意识如同风中残烛,在无边无际的冰冷和黑暗中摇曳。 他“看”到陈玉梅扔掉伞,尖叫着不顾一切地扑过来。 “看”到江卫国疯狂地冲向那辆终于刹停、车身还在微微颤动的桑塔纳。 “看”到黄毛三人早已吓得魂飞魄散,消失在茫茫雨幕中。
视野的边缘开始发黑,意识如同退潮般席卷而去。在彻底沉入黑暗之前,最后一个破碎的念头,带着浓重的不甘和一丝孩童般的委屈,划过即将沉寂的意识:擎天柱…爸爸的…礼物…
雨,还在下。冰冷的雨水冲刷着路面,却冲不散那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
警笛声由远及近,撕破了雨夜的寂静。救护车的蓝光在湿漉漉的街道上疯狂闪烁,映照着路边围观人群惨白惊恐的脸。
秦奋几乎是连滚带爬地从一辆刚停稳的出租车上冲下来。他怀里紧紧抱着一个崭新的变形金刚礼盒,外面还套着防水的塑料袋。他头发凌乱,一身工装被雨水和汗水浸透,布满血丝的眼睛疯狂地扫视着混乱的现场。交警、警察、医生…黄色的警戒线…地上那触目惊心的、被雨水不断稀释却依然刺眼的大片暗红…
“朗朗?!朗朗!!”他嘶哑地吼叫,推开挡在前面的人,踉跄着冲向被白布覆盖的担架。
一名警察试图拦住他:“同志,请冷静…”
“滚开!那是我儿子!”秦奋爆发出野兽般的力量,猛地撞开警察,扑到担架旁。他颤抖的手,带着一身尘土和机油的混合气息,猛地掀开了那块象征着死亡的白色盖布。
时间凝固了。
担架上那张沾满泥水和血污的脸,苍白得没有一丝生气,熟悉的眉眼此刻只剩下空洞的死寂。额角令人心碎的凹陷,嘴角残留着未干的血迹。雨水顺着少年冰冷的脸颊滑落,如同无声的泪水。
轰——!
秦奋的世界在眼前轰然崩塌!
他双膝一软,重重跪倒在地,坚硬的柏油路面撞击着骨骼,发出沉闷的响声。怀里的变形金刚礼盒, “哐当”一声,掉落在血水里。
塑料外壳瞬间碎裂。 威风凛凛的机器人从破损的盒子里滚落出来,红蓝相间的涂装在泥泞中污浊不堪,一条机械手臂断裂,滚到一边,车厢部分被秦奋自己慌乱跪倒时不小心一脚踩中,发出清脆的塑料碎裂声,彻底变形。
擎天柱破碎的头颅仰面朝天,空洞的蓝色光学镜,倒映着铅灰色的、哭泣的天空,以及秦奋那张瞬间失去所有血色、绝望疯狂的脸。
“啊——!!!”
一声凄厉到极致的悲号,如同受伤孤狼的哀嚎,穿透重重雨幕,撕裂了1997年江都市这个冰冷绝望的黄昏。
江宅冰冷的意识悬浮在雨幕之上,如同断线的风筝。他看着秦奋跪在泥水里,抱着秦朗冰冷的躯体,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嚎;看着年轻父母浑身湿透、脸色惨白地被警察围着做笔录,江卫国紧握着拳,身体因为巨大的冲击和后怕而微微发抖;看着肇事司机小林瘫坐在警车前,抱着头,浑身筛糠般颤抖;看着那破碎的变形金刚在血水中沉浮…
巨大的疲惫感和剥离感如同黑洞吞噬了他。1997年的色彩急速褪去,声影变得遥远模糊。时空的引力在拉扯着他的灵魂,七日之期已至。
在意识彻底抽离、堕入无边黑暗的最后一瞬,他“看”到秦奋布满血泪的眼睛死死锁定警察手中的透明证物袋——暴雨敲打着塑料表面,水流在袋外蜿蜒滑落,袋内扳手柄部的凹痕里,一个「江」字正透过晃动的积水与警灯折射出断续冷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