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风不可长!” 陈珏的声音随着最后一缕夕阳隐入水面,舱内的空气忽然沉了几分。他指尖轻轻叩着桌沿,目光扫过众人:“今日有一户人家倒卖课本,明日就会有十户效仿;今天有一个学子浪费粮食,明天就会有百个孩子觉得‘免费的东西不值钱’,人心是会跟风的,尤其是这种不费力气就能占的便宜,一旦开了头,再想刹住就难了,尤其是这些学生还在树立人生观价值观的阶段,若是没有打好基础,今后怕是会走邪路。”
程高山挠了挠头,脸上的憨直少了几分,多了些凝重:“先生这么一说,我倒想起上次与李逸闲聊天,他说有个教书先生跟我抱怨,说原本认真读书的孩子,见隔壁桌同学把免费提供的笔墨带回家,也偷偷把毛笔塞进了书包,这风气确实像野草,见风就长。”
“可不是野草,是蛀虫。” 宫笃定皱眉凝重的说道:“学堂是育人的地方,要是先养出了‘贪小利’的心思,再教多少知识都没用。古话说‘小时偷针,大时偷金’,现在是倒卖课本,将来可能就是挪用公款、鱼肉百姓,咱们办天民学,不是只教识字,是要教‘做人’,这根不能歪。”
陆明远忽然抬头,镜片反射着舱内的灯光:“先生去年高考写的《爱莲说》,‘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如今刻在各大学府的墙上。可先生自己也说,‘莲之爱,同予者何人’,古往今来,能做到洁身自好的,本就是少数。咱们不能指望每个孩子、每个家长都有莲的品性,就得靠制度把‘淤泥’挡在学堂门外。”
这话像一颗石子投进众人心里。李逸雅握着钢笔的手顿了顿,忽然想起在北境学堂见到的场景:有个穿补丁衣服的小姑娘,把免费发的课本包了三层粗布,每天放学都小心翼翼抱在怀里,说 “这是先生给的书,得好好护着”,可这样的孩子,终究是少数。
“可《爱莲说》里,先生也写了‘中通外直,不蔓不枝’。” 李逸雅轻声开口,目光带着几分恳切:“咱们要挡的是‘淤泥’,不是要把所有孩子都拒之门外啊。上江还有那么多赤贫家庭的孩子,他们连饭都吃不饱,哪里都有多余的钱交学费?要是一刀切全收费,怕是真的将这些孩子最后的一条路给切断了。”
陈珏望着她,眼底的沉凝渐渐化开,多了些暖意:“逸雅说得对,我不是要‘一刀切’,是要‘分清楚’。矫枉必须过正,可过正不是要伤了无辜的人,咱们得立两个规矩:一是‘贫者有补’,二是‘劣者有汰’。”
李逸雅听到这里眼前一亮,迅速在章程的空白处快速写下陈珏的话:“先给湖州的学堂定个‘贫困认定’的法子:由学堂先生一起走访核查,真正没饭吃、没衣穿的家庭,学费全免,课本、笔墨也由学派拨款;家里有薄产却故意不交学费、想占便宜的,一分都不能少,还要让里正把认定结果贴在学堂门口,谁是真穷、谁是装穷,让百姓自己看。”
“这个法子好!” 李逸雅眼睛亮了:“公开透明,既堵了装穷的路,又护了真穷的孩子。我还可以让学院后勤司的人跟湖州的乡绅合作,捐些旧衣物、旧书本,给贫困学生当补助,这样既不用多花钱,又能帮他们解决实际困难。”
“可是。”说着,李逸雅又有些犹豫的开口:“这样对于学生的自尊心,是否......”
她的话没有说完,但是众人都是皱了皱眉头,陈珏沉吟片刻开口补充道:“那便对内公开,今后学生的学费直接通知到父母,不在公开收缴,如果有人提出异议,并且递交证据,则会进行重新审核。”
“至于‘劣者有汰’......” 陈珏顿了顿,语气比刚才柔和了些,却依旧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不是末位淘汰,是‘品行淘汰’。考试不合格的,可以留级复读,只要肯努力,就给机会;但要是有倒卖课本、浪费粮食、顶撞先生、甚至教唆同学占小便宜的,第一次警告,第二次劝退,学堂容不下品行不端的人,哪怕他读书再好。”
陆明远点头:“我补充一条,家长要是参与倒卖学堂物资,也得取消孩子的入学资格。孩子的品行,多半是家长教的,要是家长带头歪,孩子再教也难正。”
“还有思想!” 程高山忽然插了句,虽然说得急,却条理分明:“天民学要教‘人人平等’‘为民服务’,要是有孩子觉得‘读书是为了将来当老爷、欺负百姓’,这种思想不合格的,也得劝退,咱们办的是‘天民小学’,不是‘世家私塾’,不能教出欺压百姓的人。”
听到累世公侯的程高山说出这话,陈珏忍不住笑了,拍了拍程高山的肩膀:“高山这话说到点子上了。天民天民,奉天为民,天民学的‘天民’,就是‘天下百姓’,读书是为了帮百姓,不是为了压百姓。要是教出来的人忘了这个根,那还不如不教。”
李逸雅把这些想法都补进章程,笔尖划过纸页的沙沙声,与窗外运河的水波声交织在一起。看着章程上 “贫困补助细则”“品行考核标准”“思想教育大纲” 三条清晰的条目,忽然觉得之前的担忧少了许多 ,原来 “保护学子” 和 “整顿风气”,不是非此即彼的选择,在两难之中,陈珏选择了一个大家都能接受的居中点。
“这样一来,既堵了占小便宜的漏洞,又护了真贫困的学子,还能保证学风。” 李逸雅把修改后的章程叠好,递到陈珏面前:“先生,这应该就是‘因地制宜’了吧?上江免费是没办法,湖州分档收费、有奖有罚,才是长久之计。”
陈珏接过章程,仔细看着单单氤氲着淡淡墨香的新拟定条款,缓缓说道:“育人如育树,既要浇水施肥,也要修枝剪叶,水多了会烂根,枝乱了会荒林。”
“逸雅,你回头把‘贫困认定’的法子跟如月说下,让她从后勤司调两个人来湖州,专门负责江左核查和补助发放。” 陈珏把章程放在桌上:“高山,你跟立峰明天提前去程氏总塾,看看他们的教室、伙房,尤其是学生的课本和文具,咱们得知道他们现在的情况,才能更好地谈合作。”
“好嘞!” 程高山和陈立峰同时应下,前者摩拳擦掌,后者同样跃跃欲试,这可是陈立峰在跟随陈珏之后,第一次被委派任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