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前,深冬。
狂风大作,刮来了一场雪。
那雪如洁白的柳絮,飘飘扬扬,美丽又孤傲。
这是西夏百年来唯一的雪。
夏舒窃还穿着一件轻薄的长裙,刚向母妃请完安,注意到一群侍卫领着一位少年,与她擦肩而过。
少年身上披着件素色大氅,白色的兔毛领裹住他的脸,看不清五官,只留下俊秀的轮廓。
夏舒窃立即认出,他就是北慕送来的人质。
北慕皇帝常年卧病,又与南赫交战激烈,兵力匮乏的危机下,北慕皇后恳请西夏施以援手。
西夏是中立国,从不参与他国纷争,本是拒绝相助。
然北慕皇后声称有灭国之危,若北慕战败,南赫会一国独大,西夏也会受到威胁。
北慕皇嗣只有一位,为表谢意,送来皇帝胞侄,即安亲王的嫡子,请求西夏派兵相救。
父皇对质子不感兴趣,倒是大臣们劝说为提高西夏威信,必然要收下北慕送来的这份谢礼。
夏舒窃伸手捧住一片雪花,像是自言自语般对着他背影喊:“喂!这雪一定是你从北慕带来的吧!”
夏舒窃当时年幼,虽与云阙早早见面,却未有进一步的接触。
直到五年后。
她和夏舒颜捉迷藏,溜进了一座以为没人住的残败宫殿,与云阙打了个碰面。
少年挺拔玉立,温润清冷,纵使衣着朴素,却如轻云出岫,绝世独立。
夏舒窃被迷去了心神,急忙去擦脸上因爬墙而沾染的青苔。
云阙称呼了一声“公主”。
夏舒窃愣了愣,大大咧咧地问:“你认识我啊?”
云阙反问:“公主为何出现在这里?”
夏舒窃挠挠头,不好意思道:“我和三妹玩捉迷藏呢,不曾想这间屋子里有人。”
夏舒窃早就忘了这位质子的存在,好奇出声:“可我不认识你,你是哪家的公子竟生的如此漂亮?”
云阙弯唇,似笑非笑,“公主见过我,你还问过是不是我把雪从北慕带来西夏。”
夏舒窃轻拍着额头,稍微思索,很快记起尘封已久的往事。
她笑呵呵道:“原来是你啊!”
后来,夏舒窃总是以各种由头去见云阙。
她热情如火,想方设法给予云阙她所拥有的。
像是重新修葺云阙的住所,让所有家具焕然一新,又种下满院他喜欢的各种兰花。
她毫不吝啬,为他提供更好的生活条件。
他问:“公主这是何意?我无以回报,还请公主停手。”
她想让他心安理得地接受,便说:“你是本公主的朋友,本公主对朋友一向慷慨大方。”
可终究是她单方面的付出,云阙不稀罕也不感激。
三年前,云阙中毒。
夏舒窃找来宫中所有太医,皆不知所为何毒。
她历经千辛,寻到神医纳兰毓凤,纳兰毓凤告知此毒来自神族,他从师父口中听说过这种毒,只有用神族的神药才能根除。他能施针暂缓毒发,三年后若还寻不到神药,回天乏术。
为了让云阙随时接受纳兰毓凤的救治,夏舒窃自作主张给云阙下药,逼得皇帝和大臣同意云阙进入公主府。
她动用人力财力,从一位老说书人那得到半真半假的情报。
进入神山需要引路的开门钥匙,而钥匙是天下第一剑,该剑名为无极剑,藏于好剑堂。
云阙心中迫切,和夏舒窃一行人前往好剑堂,却发现一个少女坐在大门口哭。
几人停下脚步,去镇上打听,棺材铺老板说了好剑堂堂主解连欢不忍与徒儿分别,悄悄带上棺材葬在别处的事。
云阙动容,要求独自去见解连欢的徒弟。
然而夏舒窃等候多日,却看见两人举止亲密似恋人。
她愕然不解,带上南渡去报名。
一是催促云阙尽快拿到无极剑,二是试探云阙是否动了心。
她问过他是否动心。
他回复没有。
可分明,他面对少女时,所有的情绪真实流露,是她不曾见识过的喜和忧。
她害怕了,害怕那个姑娘对云阙的付出不值一提,却能轻而易举地得到云阙的心,那她岂不像个笑话般可悲。
她给云阙施加压力,告诫他早点结束这场师姐弟的戏码。
而呼延赋的出现,让云阙只能尽快动手。
悬崖之上,云阙砍伤时漪。
她吃惊之余,在云阙的脸上发现紧张的神色,旋即明白这件事没那么简单。
无极剑交给黑骑后,她有意说:“没能告诉那姑娘真相,还重伤于她,我心里挺愧疚的。”
她问:“云阙,你不会让她死是不是?躲在暗处的人是不是国师?”
云阙没有回复,如墨般浓淡分明的眼望向好剑堂的方向,声音清凉如水:“我有遗失的物件,公主先行。”
她当即询问:“遗失的是物品吗?还是你的心?”
云阙没有回答她,如同没有回答她的义务,已经飞身而去。
再回公主府,云阙除了待在归燕轩,便是管理万中无一。
夏舒窃习以为常,他不会亲自来见她,哪怕再重要危急的事,也宁可通过南渡传声。
她胸口闷痛,连连失眠,遂找到纳兰毓凤,向他问诊。
纳兰毓凤道:“公主明知心病无解,还特意来寻药?”
夏舒窃说:“你随便开点方子,至少起点心理作用。”
纳兰毓凤妥协,抓了几包安神助眠的花草茶。
夏舒窃想到世间的传闻,歉意表示:“把你留在窃香园是为了给云阙解毒,却令你背负神医沦为公主玩物的流言。”
纳兰毓凤道:“于我而言,言语非刀非毒,伤不了我半分。”
夏舒窃舒心一笑,“神医心胸宽广思想豁达,与我太子哥哥有七分相似。”
纳兰毓凤莞尔,“太子心系天下才学顶尖,纳兰只擅医术,自愧不如。”
忽然话锋一转,谈道:“前段时间,我受行诀所托救下被剑重伤的女子,恰好那里正是你们此行之地。”
夏舒窃微微一怔,当即明白行诀行事也是受云阙指示。
她怅然若失地呢喃:“当初强行带他来公主府时,曾请求他等我寻到神药后,尝试对我付出真心,可如今即便神药到手,我好像也得不到他的真心了。”
纳兰毓凤冲她眨眼,转移话题,“公主,我会把脉,也会算命。”
夏舒窃正惆怅,却被他的话勾起了兴致,好奇问:“哦?那神医为我算一卦。”
纳兰毓凤看她的脸,认真的口吻说:“公主这一生荣华富贵享之不尽,生命线漫长胜过百年,偏姻缘错综复杂,虽得不到所爱,却有终生挚爱公主之人。”
夏舒窃“噗嗤”一声笑出来,“神医,你说的这些不是明摆着的事实吗?”
纳兰毓凤接着说:“公主是凤凰涅盘重生,有万承之尊天命——”
夏舒窃当即打断:“嘘!这话可不兴说!皇位是太子哥哥的,我半点觊觎的心都没有。”
纳兰毓凤笑而不语。
夏舒窃也不以为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