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阳光如同细碎的金沙，尚未完全透进雕花窗棂，陆渊在朦胧睡意中便听见了轻轻的叩门声。
那声音极轻，像是怕惊扰了他的好梦，却又带着熟悉的节奏。
他翻了个身，恰好看见小茹端着铜盆推门而入，温热的水汽氤氲了她清秀的眉眼，为她平添了几分朦胧的柔美。
“公子，该起身了。”她的声音如同清晨的露珠，清澈而温润。
这段时日没有小茹在身旁悉心照料，陆渊才真正体会到何为“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凡事亲力亲为，还要分神照顾自家师父，若是从前那个养尊处优的原主，怕是早已怨声载道。
好在穿越而来后，两个灵魂在磨合中渐渐融合；
竟也将他磨练得多了几分韧性，再加上有现代人独立的习惯打底；
照顾起人来倒也还算得心应手。
此刻，重新享受着小茹细致入微的服侍，从温热的面巾到恰到好处的衣袍整理；
竟像是辛苦跋涉了许久的旅人，突然回到了舒适的家园；
心中那份久违的惬意感悄然滋生，夹杂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欣喜。
他不由暗自感慨：这古人深谙生活艺术，这般被人妥帖伺候的感觉，着实令人身心舒泰。
小茹正立于他身后，手持桃木梳，动作轻柔地为他梳理长发。
她的指尖偶尔不经意地擦过他的颈侧，带来微凉的触感。
就在这时，门外忽然传来孙峦那特有的、清脆如银铃般的嗓音，带着几分促狭的笑意：
“哥哥，小茹姐姐，日头都要晒到屋檐角啦！
我们跟着师父一套《五禽戏》都练完了，你们还没收拾妥当么？”
话音未落，另一个更加软糯的童声立刻响起，学着孙峦的语气，却带着孩子气的夸张：
“就是就是！是谁整天念叨着‘早起鸟儿有虫吃，一日之计在于晨’的？自己倒成了贪睡的大懒虫咯～”
陆渊下意识地透过面前略显模糊的铜镜看向身后的小茹，挑眉问道：
“这小丫头近来是怎么回事？越发没大没小了，可是你疏于管教了？”
小茹娴熟地将他的发丝拢起，闻言抿嘴一笑，眼波流转：“公子这可冤煞我了。
自从您上回在华神医家里郑重其事地说，不会将我们当作下人看待，我便没再刻意用那些规矩拘着她。
这些日子，她常与曹家，夏侯家的小姐们一同玩耍，见识多了，性子自然就放开了些。
再加上峦儿小姐，对她更是百般纵容。”
她手法灵巧地绾着发髻，语气依旧温婉，却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郑重：
“不过，孩子家天真烂漫、活泼些本是常理。
既然公子早有打算，不欲让圆圆为婢，那她的名分和去处，还是早日定下为好，对她将来也好。”
陆渊微微颔首，镜中映出他若有所思的神情：
“这些日子虽跟着师父在前线行医，我亦思量过此事。
圆圆年纪尚小，与我们相遇亦算是缘分，我意已决，便认作义妹，往后随我姓陆，就叫陆圆圆。名字也喜庆。至于你……”
他顿了顿，目光透过镜面，清晰地捕捉到小茹瞬间绷紧的指尖和微微低垂的眼睫；
“我早已习惯你的照料，饮食起居，事事顺心，自是万分舍不得你离开。
但若只因习惯便纳你为妾，又觉得是委屈了你。不若……”
“公子！”小茹的指尖带着一丝微颤，竟下意识地轻轻压上了陆渊的唇，阻止了他即将出口的话。
随即，她仿佛被烫到一般迅速收回手，晶莹的泪珠却已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
顺着清秀的脸颊滑落，滴在衣襟上，晕开小小的湿痕。
她声音哽咽，带着一种近乎惶恐的恳切：
“公子，求您别说了…能像现在这样，日日侍奉您左右，看着您安好，小茹心里就已经很知足、很欢喜了。
您前途无量，万不可因为我一介婢女，说了不该说的话，做了不该做的事，误了您的大好前程。
有些心意……藏在心里就好，不能说，更不能做的。”
陆渊心中蓦地一软，转身轻轻握住她微凉的手，触感细腻却带着湿意。
他放缓了声音：“别哭，妆都要花了。先帮我把头发束好，可好？
我们都还年少，未来的日子长着呢，将来的事，谁又能一眼望到头呢？”
他两世为人，在现代都市时匆忙度日，来到古代又奔波求生，情感世界实则一片荒芜。
对小茹，与其说是炽热的爱恋，不如说是一种在相依为命中滋生的、深入骨髓的习惯与依赖。
他分不清这份牵绊究竟是何性质，只是内心深处有一个清晰无比的声音：
绝不愿见她因自己而落泪，受半分委屈。
恰在此时，孙峦牵着圆圆一阵风似的闯了进来，两个小丫头显然是在门外等得不耐烦了。
孙峦一眼便瞧见小茹脸上的泪痕和泛红的眼圈，顿时皱起了小脸，柳眉倒竖，叉腰指着陆渊：
“好呀！我说怎么喊了半天也不见应声，原来哥哥你在这里欺负小茹姐姐！
看把姐姐都惹哭了！快说，你做了什么坏事？”
圆圆也立刻从孙峦身后，探出小脑袋，小脸皱成一团，用力点头附和：
“公子是坏蛋！小茹姐姐平时最爱笑了，从来都不哭的！肯定是你欺负她了！”
陆渊一时语塞，面对这突如其来的“指控”，尤其是来自两个小丫头的，竟有些百口莫辩的尴尬。
小茹慌忙用袖子拭去泪痕，双颊却不受控制地飞起红霞，连耳根都染上了绯色，急急辩解：
“小姐！圆圆！快别胡说！公子他没有欺负我，是…是我自己…”
孙峦却是一副“我什么都懂”的模样，挺起小胸脯，义正辞严：
“小茹姐姐你别怕，有我在这儿给你撑腰呢！
就算是我哥哥也不能欺负你！他要是敢欺负你，我就去告诉师父，让师父为你做主！”
圆圆的大眼睛滴溜溜地转，目光在面色尴尬的陆渊和羞窘难当的小茹之间来回扫视；
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恍然大悟般地叫嚷起来，童言无忌却石破天惊：
“啊！我知道啦！公子定是调戏小茹姐姐了！
曹家姐姐说过，她家哥哥偷偷调戏房里侍女的时候，那个侍女姐姐就会像这样脸红红的，眼睛水汪汪的，像刚哭过一样——”
“圆圆！”孙峦虽才九岁，不完全明白，却也知这话不妥；
眼明手快，一把捂住了圆圆叭叭个不停的小嘴，低喝道，“这话可不敢乱说！叫旁人听见还了得！况且这里还是在别人家！”
“啪嗒”一声轻响，小茹手中的桃木梳失手跌落在地。
她整个人僵在原地，脸颊红得几乎要滴出血来，羞得无地自容；
恨不得立刻找个地缝钻进去，目光躲闪着，根本不敢看屋内的任何一个人。
陆渊也是尴尬得脚趾抠地，耳根阵阵发烫，心中叫苦不迭。
他强自镇定，板起脸孔，拿出兄长的威严，试图挽回一点局面：“圆圆！这些混话你是从何处听来的？
小小年纪，岂能口无遮拦！
看来这些日子确实是疏于管教，规矩都忘到脑后了。
待会儿我便去请师娘，定要让她好好教导你何为礼数！”
然而，他看着圆圆那双无辜又狡黠的大眼睛，以及孙峦那一脸“我抓住你把柄了”的得意小表情；
还有小茹那羞得快要晕过去的模样，心中只得暗叹：
这古代的小孩子，一个个都成精了不成？
自己这两世为人的经验，在小女孩面前，竟显得如此苍白无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