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无边无际的黑暗，夹杂着脏腑移位般的剧痛和喉咙里铁锈般的腥甜，如同潮水般包裹着苏晚。她感觉自己在下沉，不断下沉，坠向一个冰冷无声的深渊。晚阳残魂最后那声凄厉的尖啸仿佛还在耳畔回荡，带着解脱与痛苦交织的余韵，最终归于死寂。
那缕指引她、伴随她、承载着原主最后执念的魂火，熄灭了。
是因为找到了“答案”？还是因为她的莽撞干扰，导致了它的彻底消散？苏晚不知道，只觉得灵魂深处空了一块，一种难以言喻的孤寂与虚无感弥漫开来。
就在她意识即将彻底沉沦之际，一股极其暴戾、混乱、却又带着某种熟悉疯狂的气息，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了她模糊的感知上！
是谢无妄！
他那癫狂的笑声穿透层层黑暗，如同魔音灌耳，竟奇异地刺激着她濒临涣散的意识，将她从彻底昏迷的边缘强行拽回了一丝！
“……哈哈哈……玄寂！老匹夫！你的破炉子……炸了！哈哈哈哈……好看！真好看！”
谢无妄的声音时远时近，充满了幸灾乐祸和一种病态的兴奋。
紧接着，是玄寂那依旧冰冷，却明显带上了几分压抑怒火的喝声：“陛下！请自重！此地危险！”
“危险？朕看有趣得很！”谢无妄的声音更加尖锐，“这漫天紫雷，比你那乌漆嘛黑的法术好看多了！劈！给朕狠狠地劈！”
“轰隆——！！”
又一道震耳欲聋的雷霆炸响，仿佛就在头顶劈落！巨大的声浪和能量冲击波席卷而来，即使苏晚意识模糊，也能感觉到身下地面的剧烈震动，以及空气中弥漫开的焦糊味和更浓郁的血腥气！
混乱！极致的混乱！
祭坛显然出了大问题！玄寂的仪式被她的干扰和突如其来的天雷彻底打乱！
求生的本能压过了剧痛和虚弱，苏晚用尽残存的力气，艰难地掀开沉重的眼皮。
映入眼帘的是一片狼藉和光怪陆离的景象。
天空中的乌云漩涡并未散去，反而更加狂暴，一道道紫色的电蛇在其中穿梭，不时撕裂天幕，狠狠劈落在祭坛周围，炸起无数碎石尘土。那尊巨大的青铜鼎炉，表面符文的光芒已经彻底紊乱，明灭不定，炉身甚至出现了几道细微的裂纹，从中逸散出缕缕暗红色的、不祥的气息。
玄寂立于鼎炉之前，玄黑道袍多处破损，甚至沾染了些许尘土，虽依旧站得笔直，但那份超然物外的从容已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凝重的、全力对抗天地之威的肃杀。他双手不断结印，道道清冷的幽光打出，试图稳定鼎炉和抵御天雷。
而谢无妄，则如同一个在风暴中起舞的疯子，就站在离鼎炉不远的地方！他明黄色的龙袍在狂风中猎猎作响，墨发狂舞，苍白的脸上泛着不正常的潮红，嘴角咧开一个近乎撕裂的笑容，仰头看着漫天雷霆，眼中是纯粹的、疯狂的喜悦，甚至还拍着手，仿佛在欣赏一场盛大烟花！
“陛下！快离开那里！”玄寂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促。天雷无眼，谢无妄若是被劈中，后果不堪设想。更重要的是，谢无妄的存在本身，似乎就在加剧能量的紊乱！
“离开？朕为何要离开？”谢无妄猛地转头，血红的眼睛盯住玄寂，笑容扭曲，“国师，你怕了？怕朕看见……你这鼎炉里，到底藏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是不是……父皇的遗诏里……不让朕看的东西？！啊？！”
他嘶吼着，竟一步步朝着那剧烈震颤、裂纹越来越多的鼎炉走去！
“陛下不可！”玄寂脸色微变，分心之下，一道幽光慢了半拍，一道紫色电蛇擦着他的袖袍掠过，留下一片焦黑！
“拦住他！”玄寂对周围那些勉强支撑的弟子喝道。
几名弟子强忍着对天威的恐惧，起身欲要阻拦谢无妄。
“滚开！”谢无妄暴戾地一挥袖，一股蛮横的力量竟将那名弟子震飞出去！他此刻的状态极其不对劲，仿佛体内的“狂澜”之毒被这混乱的能量场彻底引爆，力量变得极其不稳定且强大！
苏晚蜷缩在角落里，看着这神仙打架般的场面，心中冰冷一片。她看到了机会！玄寂被谢无妄和天雷牵制，那些弟子也自顾不暇，守卫更是早已乱作一团！
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她咬紧牙关，忍着胸口撕裂般的剧痛，用手臂支撑着身体，一点一点，向着广场边缘，向着远离祭坛的方向挪动。每动一下，都牵扯着全身的伤口，眼前阵阵发黑。
不能停！停下来就是死！
她看到那尊鼎炉的裂纹在扩大，暗红色的气息越来越浓，甚至隐隐凝聚成一张模糊的、痛苦嘶吼的人脸！那是……被炼化的生魂吗？！晚阳的残魂指向这里，难道她的死，也与这鼎炉炼魂有关？！
无尽的寒意包裹着她。
就在她即将挪动到广场边缘的阴影处时，一道冰冷的视线，如同跗骨之蛆，再次锁定了她！
是玄寂！
即便在对抗天雷和应付疯癫的谢无妄，他依然没有完全忘记她这个罪魁祸首！
苏晚的心瞬间沉到谷底。
玄寂没有说话，只是远远地，对着她的方向，屈指一弹！
一道细微却凌厉无比的幽光，如同索命的毒针，穿透混乱的能量场，直射苏晚的眉心！这一击，比之前那随意一挥袖更加精准，更加致命！他要彻底抹杀这个一再坏他好事的异数！
苏晚瞳孔骤缩，死亡的阴影瞬间笼罩！她甚至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咦？”
一个略带疑惑的、清朗的少年声音，突兀地在苏晚身边响起。
同时，一道柔和的白光如同涟漪般荡开，恰好挡在了那道索命幽光之前。
“噗！”
一声轻响，幽光与白光同时湮灭。
苏晚愕然转头，只见一个穿着月白色道袍、看起来不过十五六岁的少年，不知何时出现在了她身旁。少年面容精致，眼神清澈纯净，与这血腥混乱的场面格格不入。他正好奇地打量着苏晚，歪了歪头：
“你身上的味道……好奇怪呀。有点像‘梦引’，又不是……还沾了‘狂澜’和……血祭的气息？”
而祭坛方向，玄寂在看到这月白道袍少年的瞬间，脸色猛地一沉，眼中第一次露出了极其凝重的神色，甚至暂时忽略了对谢无妄的阻拦和天上的雷霆。
他死死盯着那少年，一字一顿地，吐出了两个字：
“林、霁！”
林霁？!
苏晚脑中如同有惊雷炸响！姓林？！前任太医院院正，陆清安的师父，不就姓林吗？！这个看起来如同谪仙般的少年，难道是……
那名为林霁的少年，却仿佛没有感受到玄寂那如有实质的杀意，只是对着苏晚，露出了一个天真无邪的、足以令天地失色的笑容：
“姐姐，你好像……快要死了呀。需要帮忙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