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叩门声不疾不徐,却带着一种穿透寂静的力道,迥异于李公公的畏缩、赵德顺的倨傲,更像是一种公事公办的、不容拒绝的通告。
苏晚的心弦瞬间绷紧。她迅速退回室内深处,坐回窗边的椅子上,顺手拿起那本《女诫》,指尖却微微收紧,泄露了她内心的不平静。
会是谁?是那面具人去而复返,带着更直接的命令或杀意?还是昨夜之事已然败露,引来了宫廷侍卫?
庭院里传来李公公趿拉着鞋、略显仓促的脚步声,以及他带着惶恐的询问:“谁……谁啊?”
门外传来一个沉稳的、略显年轻的男声:“太医院,奉旨前来为晚妃娘娘请脉。”
太医院?奉旨?
苏晚眸光一闪。谢无妄会突然关心起一个被他厌弃、打入冷宫的妃嫔?这绝无可能。那么,这道“旨意”从何而来?是皇后?是其他势力?还是……昨夜之事引发的连锁反应?
无论来者何人,目的为何,这都是一个机会——一个接触外界信息,或许还能借力破局的机会。
她听到李公公慌乱地打开宫门锁链的声音,以及他那愈发卑微的应对:“原来是陆太医,您请进,请进……劳您大驾,娘娘她……凤体近日已安好了许多……”
脚步声由远及近,不止一人。除了李公公和那位陆太医,似乎还有随行的药童。
苏晚垂下眼睑,调整呼吸,让自己看起来更显几分病弱的憔悴。在无法判断是敌是友之前,维持“久病初愈、与世无争”的假面,是最稳妥的选择。
脚步声在门外停下,李公公小心翼翼地在门外通报:“娘娘,太医院陆太医奉旨前来为您请脉。”
“进来吧。”苏晚的声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虚弱与疏离。
门被推开。当先进来的依旧是低眉顺眼的李公公,他侧身让开,一名穿着青色官袍的年轻男子迈步而入。
这位陆太医看起来不过二十出头,面容清俊,气质温润,与苏晚想象中须发皆白的老太医截然不同。他身形挺拔,步履从容,眼神清澈而专注,进门后便规规矩矩地行礼,姿态不卑不亢:“微臣陆清安,参见晚妃娘娘。”
他的身后,跟着一个同样穿着太医署服饰、提着药箱的垂髫药童,亦是规矩行礼。
“陆太医不必多礼。”苏晚微微颔首,目光平静地落在他身上,带着一丝探究。
陆清安直起身,目光快速而专业地扫过苏晚的面色,并未在她简陋的居所和半旧的衣衫上过多停留,仿佛早已见惯宫廷冷暖。他语气温和:“微臣奉上命,特来为娘娘请平安脉。近日宫中时气不佳,陛下……与各位主子凤体皆以康健为要。”
他话语谨慎,提到了“陛下”,却又含糊地带过“各位主子”,将此次诊脉归结于宫廷惯例的保健工作,让人抓不住错处。
“有劳陆太医。”苏晚伸出手腕,放在榻边的小几上。
李公公连忙搬来一个绣墩,陆清安道谢后坐下。那药童打开药箱,取出小巧的脉枕和丝帕。
陆清安的手指隔着丝帕,轻轻搭在苏晚的手腕上。他的指尖带着一丝微凉的触感,力道适中。
室内一时间安静下来,只剩下几人轻浅的呼吸声。李公公垂手侍立一旁,眼神闪烁,不知在想什么。那药童则眼观鼻,鼻观心,如同一个没有生命的摆设。
苏晚能感受到陆清安专注的探查。她并未运转任何内力或试图干扰脉象,这具身体本就虚弱,加之昨夜惊魂未定,气息略有紊乱,脉象自然不会强健到哪里去。
片刻后,陆清安收回手,沉吟道:“娘娘脉象虚浮,气血两亏,乃久病耗损、思虑过度所致。风寒之症虽已去,然根基受损,仍需仔细调养,切忌劳神动气,还需……安心静视为宜。”
他的诊断合情合理,最后“安心静视”四个字,似乎意有所指。
“本宫晓得了。”苏晚收回手,语气平淡,“在这棠梨宫中,除了静养,也无他事可做了。”
陆清安抬眼看了看苏晚,那双清澈的眸子里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难以言喻的情绪,像是怜悯,又像是……别的什么。他并未多言,转身从药童手中接过纸笔,开始书写药方。
“微臣为娘娘开一剂温补调理的方子,虽非珍稀药材,但对固本培元有益处。”他一边书写,一边状似无意般说道,“太医院近日忙于为陛下炼制金丹,库房一些寻常药材调度或有延迟,娘娘的方子,或许要晚一两日才能配齐送来。”
陛下炼制金丹?
苏晚心中一动。这似乎是一个重要的信息。谢无妄沉迷炼丹求长生,在之前的背景信息中有所提及,但由这位太医亲口说出,更添了几分真实感。这与国师玄寂必然脱不开干系。
“无妨。”苏晚淡淡道,“本宫早已习惯等待。”
陆清安书写的手微微一顿,随即流畅地写完最后几个字,将药方吹干墨迹,递给李公公:“按此方抓药,三碗水煎成一碗,早晚各一次。”
李公公连忙双手接过,连声道:“是是是,老奴记下了,多谢陆太医。”
陆清安起身,再次向苏晚行礼:“娘娘若无其他吩咐,微臣便告退了。”
苏晚看着他,忽然开口,声音很轻,却清晰地传入他耳中:“陆太医年轻有为,在太医院当值,想必时常能得见国师大人仙颜吧?”
这个问题问得极其突兀,甚至有些逾越。
李公公的脸色瞬间煞白,惊恐地看向苏晚。
陆清安也是微微一怔,抬眼对上苏晚平静无波的目光。他沉默了一瞬,脸上那温润的表情似乎有瞬间的凝滞,随即恢复自然,答道:“国师大人地位尊崇,深居简出,微臣官职低微,并无机缘得见。”
他的回答滴水不漏,但苏晚却敏锐地捕捉到,在他听到“国师”二字时,眼神几不可察地闪烁了一下,搭在药箱带子上的手指,也无意识地收紧了一瞬。
他在紧张?或者说,对“国师”这个名字,有所忌惮?
“原来如此。”苏晚不再追问,重新拿起那本《女诫》,仿佛刚才只是随口一问,“本宫乏了,陆太医请便吧。”
陆清安深深看了她一眼,那目光似乎想要穿透她平静的表象,看到更深层的东西。但他最终什么也没说,再次行礼后,带着药童转身离去。
李公公连忙跟出去相送,殿内重归寂静。
苏晚放下书卷,走到窗边,看着陆清安主仆二人穿过庭院,消失在宫门之外。李公公关上宫门,落锁的声音格外清晰,仿佛也锁住了这棠梨宫内外唯一的通道。
这位陆太医……绝不简单。
他带来的信息,他听到“国师”时的细微反应,都值得玩味。他奉的究竟是谁的旨意?他的到来,是巧合,还是某种安排?
尤其是他最后那深深的一眼,里面包含的情绪太过复杂,绝非一个普通太医面对失宠妃嫔应有的眼神。
苏晚的目光再次落向庭院中,那丛她早上留意到的、带有异常反光的杂草。
她有一种强烈的预感。
这潭死水,因为这位意外到访的陆太医,已经开始加速旋转。
而更大的波澜,或许就在他留下的那张看似寻常的药方,以及那句看似无意的“金丹”与“延迟”之中,悄然酝酿。
她需要尽快确认,那草丛里的反光,究竟是什么。
是新的线索?
还是……新的监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