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半夜,紫宸殿陷入一种诡异的平静。那是一种绷紧到极致的、仿佛轻轻一触就会再次碎裂的寂静。苏晚靠着墙壁,再无睡意。手心的刺痛和鼻下药油的清凉时刻提醒着她现实的严峻,而脑海中反复回放着谢无妄那声疲惫的叹息,以及梦中窥见的那双深藏痛苦的眼眸。
“旧疾发作……”高公公那轻描淡写的解释,在此刻听来无比苍白。那绝不仅仅是身体上的疾病,那是源自灵魂深处的癫狂与折磨。
天色在压抑中渐渐泛白,如同稀释的墨汁,透出微弱的灰光。殿外开始有了细微的动静,是宫人们更加小心翼翼、近乎屏息的打扫和整理声。碎裂的器物被清理,或许还有……血迹被擦拭。
当第一缕真正的晨光透过窗纸,驱散殿内最后一丝昏暗时,偏殿的门被轻轻敲响。
“晚妃娘娘,该用早膳了。”依旧是那名宫女平板的声音。
苏晚整理了一下微皱的衣裙,深吸一口气,压下所有翻腾的情绪,脸上恢复了一片近乎麻木的平静。她打开门,宫女垂首端着食盒站在门外,目光不敢与她接触,动作却比往日更加轻缓谨慎。
早膳依旧精致,旁边却不再有那白玉香盒。空气中,“梦引”的香气已几乎散尽,只余下清早微凉的空气和一丝若有若无的、打扫后的清新剂味道。
“陛下……可安好了?”苏晚拿起调羹,状似无意地问了一句,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担忧与惶恐。
宫女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头垂得更低,声音细若蚊蚋:“回娘娘,陛下……陛下已安歇了。高公公吩咐,任何人不得打扰。”
苏晚不再多问,沉默地用着早膳。味同嚼蜡。
早膳后,宫女收拾完退下。苏晚走到窗边,推开了一条缝隙。清晨湿润的空气涌入,带着泥土和草木的气息,让她昏沉的头脑清醒了几分。庭院已被打扫得干干净净,仿佛昨夜那场骇人的混乱从未发生。只有几名侍卫如同钉在地上的木桩,守在院门和回廊各处,比往日多了数倍,无声地宣告着此地的戒严。
她被变相地软禁在这偏殿之中了。
时间缓慢流逝,阳光逐渐明亮,却照不透紫宸殿弥漫的沉重。苏晚坐在窗边,看似发呆,实则脑中飞速运转。谢无妄的“旧疾”,“梦引”之香,陆清安的暗中相助,西偏殿的秘密……这些线索如同散落的珠子,需要一根线将它们串联起来。
那根线,恐怕就是国师玄寂。
谢无妄的疯狂是否与他有关?“梦引”是否出自他手?西偏殿的法阵和木牌是否是他的布置?陆清安警告她勿再探西偏殿,是否正是因为那里牵扯到玄寂的核心秘密?
而她自己,这个拥有异世灵魂的“晚妃”,在玄寂和谢无妄的这盘棋中,究竟是一个意外的变数,还是……早已被算计在内的棋子?
接近中午时分,殿外传来一阵略显急促,却又刻意放轻的脚步声。不是宫女,也不是侍卫。
来人停在殿门外,是陆清安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微臣陆清安,奉旨前来为晚妃娘娘请脉。”
奉旨?是谢无妄醒后下的旨意?还是高公公的安排?
“陆太医请进。”苏晚应道。
陆清安推门而入。他今日的脸色比前两次更加凝重,眼底带着淡淡的青黑,显然昨夜也未曾安眠。他行礼后,目光快速扫过苏晚,在她平静无波的脸上停留一瞬,随即垂下,取出脉枕。
“有劳陆太医。”苏晚伸出手腕。
指尖搭上,苏晚能感觉到他今日的探查比以往更加仔细,时间也更长。他的眉头微微蹙起,似乎在感知着什么异常。
“娘娘昨夜……可还安好?”他低声问道,目光并未抬起。
“托陆太医的福,尚可。”苏晚意有所指地轻声回应,指尖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露出了掌心那处被根茎刺破的、已经凝结的小小伤口。
陆清安的目光在她掌心一掠而过,眼神几不可察地闪烁了一下,随即恢复平静。他收回手,沉吟道:“娘娘脉象依旧虚浮,心神耗损尤甚,需加倍静养。”他一边说着,一边打开药箱,取出纸笔,“微臣需调整药方,加重安神之效。”
他书写药方的速度比往常慢,写完后,并未立刻收起,而是用指尖在药方末尾的某一味药材名称上,极其轻微地点了点。
苏晚的目光顺势望去——那是“远志”二字。
远志,安神益智……
陆清安抬起眼,看向苏晚,眼神深邃,带着一种无声的询问与提醒。
苏晚心中一动。远志?他是在暗示她需要“志在远方”,保持清醒和理智?还是在指……其他的什么?
她不动声色地微微颔首,表示知晓。
陆清安似乎松了口气,迅速将药方折好,并未交给门外的宫女,而是再次收入药箱。“此方药材需微臣亲自调配,稍后煎好再为娘娘送来。”
他行礼告退,在转身之际,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极快地说了一句:
“风波未平,慎言,静观。”
说完,他不再停留,快步离去。
苏晚看着他消失在门外的背影,手指轻轻抚过掌心那个微小的伤口。
陆清安再次冒险提醒了她。“风波未平”是指谢无妄的疯病,还是指因此引发的后宫震荡?“慎言,静观”是让她继续伪装,等待时机。
而他特意点出的“远志”,究竟藏着怎样的信息?
她走到窗边,看着陆清安穿过庭院,在与守卫交涉时,他的目光似乎不经意地,远远投向紫宸殿主殿的方向,那眼神中,带着一种极其复杂的、混合着忧虑与某种决然的神色。
苏晚的心,微微沉了下去。
陆清安知道的,恐怕远比他表现出来的要多得多。
而他似乎,正在准备做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