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至天边最后一抹斜阳,彻底消失在地平线。
大地蒙上黑色。
这不是寻常的昼夜交替。
空中,那轮早已悬停多时,仿佛在积蓄力量,审视猎物的血月,此刻像是终于挣脱了某种无形的束缚,或者说是撕下了最后的伪装。
其光芒陡然炽盛到了极致。
缕缕暗红,也预示着今夜的不祥。
黑暗里。
天空似乎有无数双贪婪而饥渴的眼睛缓缓睁开。
冰冷、残忍、不带一丝情感注视着这座城池。
渠阳城内。
早已失去了往昔哪怕一丝一毫的烟火气息与生命活力。
往日里,即便是深夜,也总会有更夫,犬吠声或是夜啼,此刻这一切都彻底消失了。
士兵们紧握着手中冰凉沉重的兵刃,背靠着冰凉刺骨的墙砖,努力想要汲取一丝微弱的安全感。
却只感受到今夜不知为何,那股从骨髓深处、从灵魂本源里渗出来的寒意,无法驱散。
百姓们也感受到了今夜这股不寻常的气息,更是早已用尽了家中所有能找到的重物,死死顶住了门户。
一家老小蜷缩在最为阴暗的角落,相互依偎着汲取那一点可怜的体温。
连呼吸都放得极轻、极缓,生怕稍重一些,便会惊扰了窗外那轮仿佛拥有生命的诡异红月,引来了那些只存在于最恐怖梦魇中的不可名状的灾祸。
整座城池今夜陷入了一片前所未有的死寂,这死寂并非安宁,而是暴风雨前那令人发狂的窒息。
唯有那轮血月,高悬于空,漠然不动,如同一位早已摒弃了所有情感、冷漠到了极点的神只,正无声俯瞰着这即将被献上名为渠阳城的祭坛舞台。
在这片死寂与压抑的绝对中心,府衙后院。
唐尘依旧安然地躺在那张宽大厚重的太师椅上。
他身体舒展,周遭那足以令常人精神崩溃的窒息变化,与他毫无干系。
他那微微扬起的嘴角,自始至终都勾勒着一抹复杂难明的弧度。
那弧度里,有洞悉一切、将万物视为棋子的自信,有执掌全局、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从容。
更深处,还潜藏着一丝对即将到来的、充满血腥与死亡的戏剧的、近乎残忍的期待。
他闭着眼,似乎在小憩,但周身无形中散发出的那种掌控一切的气场,却比空中弥漫的、血月不祥之气更加猛烈些,更加令人不安。
唐尘知道,猎物...不,更准确地说,是那些自以为隐藏得很好,自以为掌控了局面的“猎手”,马上就要按捺不住了。
那个侥幸从他指缝间溜走,如同丧家之犬般的妖族少主,想必此刻正怀着满腔的怨毒,憎恨与即将复仇的快意。
率领着那些被他蛊惑或召唤而来的所谓“复仇大军”,满怀“希望”气势汹汹地朝着这座笼渠阳城扑来吧?
想到这里,唐尘嘴角那抹弧度又不禁加深了些许。
真是想快些看到那妖族被一个个杀掉的精彩画面。
他几乎能清晰地想象到,对方脸上那从最初的志在必得、睥睨一切,到遭遇迎头痛击时的惊愕与难以置信,再到发现所有后路断绝、底牌尽失时的绝望与恐惧。
最终彻底崩溃、陷入万劫不复深渊的整个过程。
那一定...非常有趣,足以慰藉这漫漫长夜的无聊。
今夜,在这轮诡异血月的冰冷见证下,注定将上演一场超越凡人想象极限的杀戮盛宴。
而唐尘,将是这场盛宴唯一的主宰,是最终判定生死的帝王!
忽然,唐尘像是想到了某个微不足道、却又关乎全局的细节,那双一直闭合着的眼眸,缓缓睁开。
眼底深处,并非全然的冷酷与漠然,还掠过一丝担忧。
这渠阳城内,尚有数百万寻常百姓。
他们刚刚经历过惨烈战火,家园残破,妻离子散,惊魂未定。
那群不知天高地厚,行事只凭本能欲望的妖人若真个不顾一切地攻城,动起手来必然毫无顾忌,各种诡异的法术神通碰撞之下。
今夜过后,这座城池又不知要平添多少枉死的冤魂,
多少破碎的家庭。
他唐尘,拥有帝王视众生如蝼蚁,如棋子的无情与决断,但同样,心底最深处那未曾完全泯灭的,属于“人”的那一部分,也未曾完全抛弃那一丝对麾下子民的怜悯与善存。
这并非软弱,而是他作为“人”而非纯粹“帝王机器”的证明,是他力量源泉中复杂而矛盾的一环。
唐玄沉吟片刻,目光依旧淡漠地望着那片被血月染红的天空,口中呢喃轻唤一声:“雨化田。”
几乎是话音落下的瞬间,一道略显阴柔、却又无比恭敬的回应便在他身侧响起:“老奴在!”
明明雨化田此前正在城内另一处僻静的密室中全力调养之前留下的伤势,距离此地颇远。
但唐尘这随口一声呼唤,却如同最高级别的灵魂敕令,产生了玄妙无比的感应。
一阵微不可察的轻风拂过院中,雨化田那略显苍白却依旧挺拔如松的身影已然躬身出现在唐尘椅旁,姿态谦卑。
好像他一直就在那里,从未离开过片刻,静静地等候着主人的每一个指令。
唐尘看了眼雨化田:“传令,秦用、武松,为渠阳城临时守将,总揽城防一切事宜,今夜,城内所有兵马调动、物资配给、人员安排,一切动向,皆由此二人节制!”
“所有来犯之敌,无论妖、人、或是其他什么东西,不得放入城内一兵一卒,命他们...竭尽全力,死守城池!”
“另外,在去给朕寻一副鱼竿来,要普通些的竹竿即可。”
“老奴遵旨!”
雨化田没有丝毫迟疑,甚至没有去思考为何在此大战将起、风雨欲来的紧要关头,陛下会突然生出垂钓的雅兴。
他深深一躬,身形再次如清风般消散在原地。
不过片刻功夫,那阵阴柔气息的微风再次拂过庭院,雨化田的身影重新出来,恭敬禀告:
“陛下,圣旨已即刻传达,秦用,武松二位将军业已领命,此刻正在城楼之上紧急部署防务,调整守城器械,严阵以待,决意不负陛下所托!”
“嗯。”
唐尘满意地应了一声,声音里听不出什么情绪。
他从那张宽大的太师椅上站起身,随意活动了一下因久坐而有些僵硬的脖颈。
而后在院子里溜达一圈,活动身体,重新坐回椅子上。
他的目光直接投向了城外远方那一片深邃能吞噬一切的黑暗,道:“走吧,移居城外七十里,那片荒山脚下的渠河之畔。”
“啊?陛下,现...现在吗?”
雨化田闻言,脸上不禁控制不住地露出一丝错愕与深深的担忧。
城外七十里!
那已是完全脱离了大军庇护的范围,几乎是孤悬于外!
而且,根据情报和这诡异天象判断,妖人要来袭!
陛下如此以身犯险,终究是...
“嗯?”
唐尘没有回头,甚至没有看雨化田一眼,只是发出一声上扬音调,带着疑问。
就是这么一声轻嗯,却让雨化田瞬间如坠冰窟,冷汗唰地一下就浸湿了后背的内衫。
他立刻意识到自己失言了,竟敢质疑陛下的决断!
陛下的意志,如同天宪,岂是他这等奴才能够揣度甚至担忧的?
他连忙将腰弯得更低,语气充满了惶恐与深深的自责:“老奴多嘴!老奴该死!请陛下恕罪!”
说罢,他不敢再有丝毫犹豫,上前一步,运起精纯功力,单臂隔空虚托。
那坐在太师椅的唐尘,被他无形而柔韧的气劲稳稳抬起。
虽不如李元霸那般有拔山扛鼎的雄浑气势,但托举此物对功力深厚的雨化田而言仍是轻松无比。
“等等。”
唐尘又像是想起了什么,目光转向一旁诸葛亮与庞统。
“两位先生,就留在城内即可。”
“你们精通阵法变幻,熟知兵法韬略,正可协助秦用、武松二位将军,完善这城池的防御策略,查漏补缺,城内数百万百姓的安危,也需两位先生多多费心顾及。”
诸葛亮沉声道:“陛下神机妙算,运筹帷幄,臣等自当竭尽全力,稳固后方,只是...臣观此次敌意,非同小可,妖氛之炽烈,前所未见,隐隐有搅乱阴阳、蒙蔽天机之象,陛下万金之躯,身处城外险地,虽龙章凤姿,然还需万分小心,切莫大意才是。”
庞统也上前一步,拱手道,语气急切:“孔明所言,正是臣之所忧,陛下虽有七位将军护身,然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妖魔诡诈,切莫中了对方的调虎离山之计,或是什么阴损恶毒的诅咒算计。”
唐尘闻言,淡然一笑,那笑容中充满了绝对的、源自于自身无敌力量的自信。
他并未过多解释,只是微微侧身,指了指白起等七人,说道:“有他们七人在,便是这世间最坚固的堡垒,最安全的所在,先生们大可放心,替朕稳固好城内,安抚好百姓,便是大功一件。”
白起等七人闻言,虽依旧未发一言,但周身那原本收敛压抑着的磅礴煞气却骤然勃发了一瞬。
如同七柄尘封已久、即将出鞘饮血的绝世凶刃。
让周围的空气都为之凝结、温度骤降。
他们眼神之中燃烧着的,是对战斗的极致渴望,对鲜血的原始期盼,那是历经无数尸山血海、斩敌百万磨砺出的、早已融入灵魂的无敌战意!
有这七人在侧,确实足以让人心安,也足以让任何敌人胆寒。
...
渠阳城往北七十里外。
渠河在血月那令人不安的光芒照耀下,静静流淌,却透着一股死气。
河水宽约五十米,水面不时冒起一两个诡异的气泡。
对岸,便是那片连绵起伏、在黑暗中显得格外阴森诡谲,隐藏着无数魑魅魍魉的荒山野林。
唐尘在河边随意找了一处相对平坦的草地坐下。
雨化田恭敬地将那副寻来的、最普通不过的竹制鱼竿双手递到他手中,又熟练地挂上早已准备好的鱼饵。
唐尘接过,手臂随意一振,鱼线划破沉闷的空气,发出轻微的“嗖”声,鱼钩带着饵料悄无声息地没入了那泛着暗红河水之中。
白起、李存孝这七位来自不同时代、却同样名震千古的人杰,在唐尘身后约五米处呈一个完美的半弧形肃立。
他们气息沉稳如山,蕴藏着何等石破天惊、足以毁天灭地的力量!
一旦有任何异动,这七人瞬间便能爆发出最猛烈、最无情的打击。
雨化田则侍立在唐尘左侧稍后的位置,微微躬身,时刻准备听候差遣。
同时他那双锐利如鹰隼的眼睛,也不忘警惕地、一遍遍地扫视着四周每一寸黑暗,不放过任何风吹草动。
夜幕彻底深沉如墨。
血月的光芒透过稀薄而诡异的云层,挣扎着投射下来,给大地万物都蒙上了一层挥之不去的病态的血色薄纱。
四周寂静得可怕,连山中虫鸣都彻底消失了。
仿佛今夜下所有的生灵都预感到了灭顶之灾的发生,选择了最深的蛰伏,不敢发出丝毫声响,生怕引来注意。
唯有唐尘垂钓的身影,显得那般悠然,那般格格不入。
像是在风和日丽的午后,于自家池塘边享受闲情逸致。
时间一点点流逝,河面上的浮漂如同钉死了一般,一动不动。
“陛下,看来这河里的鱼,也被这诡异的天象吓破了胆,藏匿在深水淤泥之中,不敢冒头咬钩了。”
雨化田试图找些话,小心翼翼地打破这令人窒息的寂静,声音在空旷的河畔显得格外清晰。
唐尘目光依旧停留在那一动不动的浮漂上,淡淡道:“不急,该来的,总会来,鱼儿不咬钩,是时机未到,或是饵料不对其胃口,就如同那些“客人”,他们此刻必然也在等,等一个他们自以为最合适、最能发挥他们邪法威力的时机,比如...阴气最盛的子时?”
“陛下,分析的是!”雨化田点头附和。
又过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
夜空中的血色似乎更加浓郁,苍穹都在滴血一般。
突然,那一直静止如同枯枝的浮漂,毫无征兆地猛地往下一沉!
力道之大,远超寻常鱼儿!
“哎,上了!”
唐尘似乎提起了一丝兴趣,手腕轻轻一抖,那根普通的竹制鱼竿瞬间弯成了满弓,发出不堪重负的“嘎吱”声。
“恭喜陛下!有大鱼!”
雨化田脸上顿时堆满了发自内心的笑容,也顾不得身上未愈的伤势可能被牵动,连忙上前一步,小心翼翼地帮唐尘拉住鱼线。
感受着线那头传来的强劲挣扎力道,心中微凛,手上却更加稳妥。
他熟练地将那尾拼命扭动着的,鳞片在血月下反射着诡异红光的、异常肥美健壮的红鲤鱼从钩子上取了下来。
“陛下好手气!这头一杆便有此收获,而且如此生猛,定是个极好的兆头!预示着我军今夜必将大获全胜!”
就在那尾鲤鱼彻底脱离鱼钩,落入雨化田手中,鱼尾还在奋力啪嗒拍打,溅起几滴带着腥味水花的这一刹那...
天地异变!
像是一个约定好的,进攻的讯号被彻底触发!
“呜...呼呼!”
对面原本死寂的山林,猛地刮起一阵妖异至极的狂风。
这风并非寻常之风,其中夹杂着尖锐的,如同万鬼齐嚎般的凄厉尖啸,卷起漫天枯枝败叶,甚至还有隐约的白骨虚影在其中沉浮!
后方那片原本还算开阔平坦的平原之上,凭空掀起阵阵裹挟着沙石碎骨的污浊旋风。
尘土弥漫,黄沙蔽天,直接将血月的光芒都遮挡了大半,天地间愈发昏暗!
众人头顶上方,那原本只是静态猩红的天空,颜色骤然加深、加浓,化作了一片无边无际、正在缓缓旋转、酝酿着恐怖粘稠血海!
而众人面前原本只是缓缓流淌的渠河河水,更是剧烈地、沸腾般地翻滚起无数浑浊不堪、大小不一的水泡。
空气中瞬间弥漫开浓重刺鼻尸体腐烂般的腥臭热浪蒸汽!
整个天地,在这一刻,彻底化作了妖魔的领域。
森罗地狱的景象于此降临!
唐尘却对周遭这翻天覆地、如同末日降临般的剧变毫无表情变化。
他甚至没有去看一眼那尾刚刚钓上来、象征着“开张大利”的鲤鱼。
目光依旧平静地注视着面前如同开水锅般沸腾的河面,还在等待着下一条更大,更特别的鱼儿上钩。
只有他那始终微微扬起的嘴角,那抹令人捉摸不透、混合着自信、嘲弄与残忍期待的弧度。
在血月那愈发猩红的光辉映照下,显得愈发清晰,愈发令人不寒而栗。
他轻轻开口,声音不大:“来了吗?”
雨化田迅速将那尾还在徒劳扭动的鲤鱼放入一旁准备好的水桶。
直起身,脸上所有谄媚的笑容都已瞬间收敛,尖细的嗓音带着寒意,躬身回应,语气无比确定:
“回陛下,看这阵仗,这声势,绝非寻常小妖小魔所能为!应该是...正主来了!”
几乎是在雨化田话音落下的同时,唐尘身后,那一直如同雕塑般沉默的白起等七人,周身压抑已久的气势轰然彻底爆发!
七股磅礴无匹、混合着铁血煞气、无敌战意如同七根支撑天地的神王,冲天而起,猛烈地撞向、撕扯着那笼罩天地、试图侵蚀一切的血色妖氛!
他们眼中迸发出的,是毫不掩饰的、最纯粹、最原始、最炽烈的杀戮渴望!
终于等到了可以肆意猎杀的狂欢时刻!
盛宴,即将开始。
垂钓的帝王,依旧从容不迫,稳坐钓鱼台。
唐尘这时拿着鱼竿,看着水面,悠悠开口:“雨化田留在朕身边,白起你也留下,你们六人,给朕放开手去杀!”
“一个活口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