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昙的清辉犹在眼前流转,周遭的死寂却比方才更加沉重。
白璃那句轻飘飘的“雕虫小技,让姐姐见笑了”,如同无形的耳光,不仅抽在凌波脸上,也让所有围观的狐族子弟脸上火辣辣的。
直到那抹湖水绿的身影消失在花径尽头,凝固的空气才仿佛重新开始流动。
窃窃私语声如同潮水般涌起,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叹与探究。
“看、看到了吗?刚才那是……” “月光昙真的……光华更盛了!” “她是怎么做到的?根本没用任何法诀啊!” “难道……传言是真的?小公主真的……” “不可能吧?她明明……”
凌波僵立在原地,耳边嗡嗡作响,那些议论声像针一样扎着她。她能感觉到四面八方投来的目光,惊愕、疑惑、同情、甚至还有一丝隐晦的嘲弄。她精心设计的羞辱,竟成了对方扬名的垫脚石!而她自己,则成了最大的笑话!
羞愤、不甘、怨毒……种种情绪在她胸中翻腾,几乎要将她吞噬。她死死攥着拳,指甲深深掐入掌心,才勉强维持住脸上的表情没有彻底崩溃。
“凌波姐姐……”身旁的绿衣少女怯怯地唤了她一声。
凌波猛地回过神,狠狠瞪了她一眼,将那少女吓得后退半步。她再也无法忍受待在此地,猛地一跺脚,推开人群,头也不回地冲了出去,背影狼狈而仓惶。
一场闹剧,似乎以白璃的全身而退和凌波的惨败收场。
然而,消息却以更快的速度传遍了青丘宫阙。
“听说了吗?小公主在月光圃,随手就让一株月光昙光华大放!” “真的假的?凌波小姐当时脸都气青了!” “千真万确!好多人都看见了!小公主就说了一句‘雕虫小技’……” “这还能叫‘雕虫小技’?那我们对幻术的领悟算什么?” “莫非真是因祸得福,开了灵窍了?”
风声自然也传到了白宸耳中。他正在校场督导侍卫操练,闻讯立刻赶回了宫中。
他大步踏入白璃寝殿时,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惊喜与激动:“小妹!”
白璃正坐在窗边看书,见他进来,放下书卷,脸上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倦色和些许不安:“大哥。”
白宸几步走到她面前,上下打量着她,眼中满是兴奋的光芒:“外面传的都是真的?你当真……赢了凌波那丫头?”他语气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喜悦。自家妹妹自幼体弱,受尽暗中嘲讽,如今竟能当众扬眉,他这做兄长的怎能不激动?
白璃垂下眼睫,轻轻摇头,声音低软:“算不得赢……只是侥幸。当时被逼得无法,胡乱试了一下,也不知怎地就……大哥,我是不是又惹麻烦了?”她抬起眼,眸中带着一丝惶惑,像是不安的孩子。
白宸见她这般模样,满腔的兴奋顿时化为心疼,连忙放缓语气安慰道:“胡说什么!这怎能是惹麻烦?这是天大的好事!”他重重一拍大腿,朗声笑道,“我早就看凌波那眼高于顶的丫头不顺眼了!今日正好叫她吃个教训!看日后谁还敢小觑了我妹妹去!”
他越想越开心,在殿内踱了两步,又转身道:“此事定要禀告父君母后,他们得知定然欣喜!”
白璃闻言,心中微紧,连忙道:“大哥,不过是小事,何必惊动父君母后?许是……许是那株月光昙本就快要盛放,恰巧被我碰上了而已。”
她深知,瞒过同龄人容易,但要瞒过狐帝那双洞察世事的眼睛,却难如登天。此刻绝非暴露实力的好时机。
白宸却只当她是谦虚胆小,不以为意地摆手笑道:“巧合也能如此?那我青丘日日都是巧合了!你放心,父君知晓了只会高兴!”
他还欲再说,殿外却传来侍从恭敬的声音:“大殿下,陛下召您即刻前往书房。”
白宸一愣,只得按下话头,又叮嘱了白璃几句“好生休息,不必害怕”之类的话,这才匆匆离去。
殿内重归寂静。
白璃脸上的柔弱惶惑渐渐褪去,化为一片沉静。她走到窗边,看着窗外明净的天空,心中并无半分胜利的喜悦,反而笼罩上一层淡淡的阴霾。
事情的发展,似乎有些超出控制了。
果然,不过半个时辰,便有侍从来传话:“小公主,陛下召见。”
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
白璃整理了一下衣裙,深吸一口气,随着侍从前往狐帝白渊的书房。
书房内弥漫着淡淡的墨香与灵木沉香。白渊并未坐在书案后,而是负手立于窗前,望着窗外一株苍劲的古松。听到通传,他缓缓转过身。
目光如炬,沉静地落在白璃身上,带着审视,却并无怒意。
“儿臣参见父君。”白璃依礼下拜。
“起来吧。”白渊的声音平稳,听不出情绪,“听闻今日,你在月光圃,与凌波有一场‘切磋’?”
“算不得切磋,”白璃垂首,将应对白宸的那番说辞再次搬出,“只是凌波姐姐执意要请教,儿臣推脱不过,胡乱尝试,侥幸未曾出丑罢了。”
“侥幸?”白渊重复了一遍这两个字,缓步走到她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能让月光昙灵辉内生,光华湛然,而非强行催谷透支其灵性,这绝非‘侥幸’二字可以解释。”
他的目光锐利,仿佛能穿透皮囊,直视灵魂:“璃儿,你告诉父君,你近日……可是有何奇遇?或是……想起了什么?”
最后那句话,问得意味深长。
白璃心脏猛地一缩,指尖微微发凉。她强自镇定,依旧坚持道:“儿臣愚钝,实在不知为何会如此……许是……许是病中昏沉,神魂偶有异动,才……”
白渊沉默地看着她,良久,才缓缓道:“木老前日为你请脉,言道你经脉较以往坚韧宽阔了许多,气血亦日渐旺盛。”
白璃心头更紧,垂眸不语。
“这是好事。”白渊的语气忽然缓和了下来,他抬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动作带着一丝难得的温和,“无论原因为何,身子见好,父君心甚慰。”
他话锋一转,语气却沉凝了几分:“只是,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你如今根基未稳,些许异于常人之处,易引人瞩目,亦易招来无端是非。今日之事,虽错不在你,却已将自己置于风口浪尖。”
“往后,当更加谨言慎行,于修行之道,尤其不可急躁冒进,以免根基受损,反受其害。可明白?”他的目光深沉,带着告诫,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与保护。
白璃心中五味杂陈,恭敬应道:“儿臣明白,谨遵父君教诲。”
“嗯,去吧。好生休养。”白渊挥了挥手。
退出书房,走在回廊之下,白璃的心情却并未放松。
狐帝的态度看似温和关切,但那最后的告诫,却清晰地表明——他已经起了疑心,并且正在暗中观察。
她的“不同寻常”,已然引起了最高统治者的注意。
这既是压力,也是一种变相的保护。至少,在狐帝查明真相或做出决断之前,无人敢明面上对她不利。
但留给她的时间,似乎不多了。
她必须更快地强大起来,快到自己足以应对任何变局,快到自己能够掌控自己的命运。
阳光透过廊柱,在她身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
小胜之后,是更深沉的思量与更紧迫的前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