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桃花林与凌波短暂交锋后,白璃愈发深居简出。大部分时间,她都留在寝殿内,于无人察觉时,运转那优化后的引气诀,辅以缓慢却持续的《星辰养魂诀》,一点点夯实着基础,修补着神魂。
身体的变化是细微而持续的。经脉拓宽了些许,灵气运行不再那般滞涩不堪,丹田气海中的那点本源之光也稳定明亮了许多。最令她欣喜的是,神魂与肉身之间的排斥感显着减弱,让她对这具身体的掌控愈发自如。
这一日,天气晴好,阳光透过窗棂,在地面上投下明亮的光斑。
白璃合上手中一本讲述青丘风俗轶事的杂书,目光落在窗外盎然生机之上。连日闭关修炼,虽有必要,却也易引人疑窦。适当的“外出散心”,亦是维持表象的一环。
“芷汐,”她轻声吩咐,“今日阳光甚好,去灵植园走走吧。”
“是,小公主。”芷汐闻言欣喜,连忙为她披上一件月白的绣花斗篷,以防风凉。
灵植园位于宫阙东侧,占地颇广,其内分门别类种植着无数奇花异草,灵气氤氲,色泽斑斓,远远便能闻到各种灵植混合的清雅香气。此处常有专司此道的狐族照料,亦有不少子弟前来辨认灵植,修习相关法门。
白璃缓步其间,目光掠过两旁郁郁葱葱的植株。前世她虽不专精此道,但身为帝姬,眼界见识何其广博,万界奇珍亦见过不少,此刻园中大多灵植,她皆能一眼辨明其名称习性。
她并未显露分毫,只如寻常观赏般,偶尔驻足,听身旁的芸香小声介绍几句——那些介绍在她听来,大多浅显,甚至偶有谬误,她也只作不知。
行至一处分圃,却见一位身着青绿色侍女服的狐女正对着一小片灵植发愁,眉头紧锁,唉声叹气。
那圃中种植的正是“月光草”,叶片本应如月华流淌,温润生辉,此刻却大多蔫头耷脑,叶尖泛着不祥的枯黄,灵气黯淡,眼看便要枯死。
“苓儿姐姐,这是怎么了?”芷汐显然认得那狐女,上前问道。
那名唤苓儿的狐女抬起头,见到白璃,连忙行礼,脸上愁容更甚:“回小公主,奴婢也不知为何。这片月光草近日来总是精神不济,奴婢已是小心再小心,按着典籍所述,每日以晨露浇灌,不敢有丝毫怠慢,可它们却一日不如一日……再这般下去,怕是都要枯死了,奴婢真不知该如何向管事交代……”说着,眼圈竟有些发红。照料灵植乃是她的职责,若是大片枯死,责罚定然不轻。
芷汐和芸香也跟着蹙眉,她们对此道一窍不通,只能干着急。
白璃目光落在那片月光草上,缓步走近。她蹲下身——这个动作让她身后的芷汐吓了一跳,生怕她累着——伸出纤细指尖,并未触碰叶片,而是悬于其上,缓缓拂过。
她的神念极其细微地探出,感知着植株周围的土壤、水分以及它们自身散发出的微弱气息。
“每日皆用晨露?”她忽然轻声问道,目光依旧停留在月光草根部。
苓儿连忙点头:“是,一丝都不敢错的。”
“浇灌之后,它们是否萎靡得更快些?”白璃又问,指尖轻轻拨开根部的一小撮泥土。
苓儿一愣,仔细回想,脸色微微发白:“好、好像是的……奴婢只当是病情加重……”
白璃收回手,站起身,声音平淡无波:“并非水汽不足,而是根部受了金石之气侵蚀,凝滞不通。你再用晨露浇灌,水汽郁结根部,反而加速其糜烂。自然日渐萎靡。”
苓儿听得呆住:“金……金石之气?这园中怎会有……”
白璃目光微转,落在这分圃不远处的一方假山上。那假山用的是一种名为“金砾石”的灵材,寻常无害,但若遇连绵阴雨,偶尔会渗出一丝极淡的金石煞气,对于月光草这等性喜阴柔的灵植而言,便是致命的毒药。
“将靠近假山这一侧的草小心移植,根部用清泉水洗净,换到西面那处阴凉圃去。”她指了指方向,“至于此处……暂勿种植喜阴灵植,撒些吸煞草籽化解地气便可。”
她语速不快,声音轻柔,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所言内容更是超出了苓儿乃至芷汐芸香的认知。
苓儿张着嘴,愣愣地看着眼前这位以“废柴”闻名的小公主,一时竟忘了反应。这番话,听起来竟比园中那位最严厉的老管事还要……权威?
“还愣着做什么?”白璃见她不动,微微侧首。
苓儿一个激灵,猛地回神,也顾不上深思这诊断从何而来,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般,连声应道:“是!是!奴婢这就按小公主说的办!多谢小公主指点!”
她慌忙起身,招呼不远处的同伴,小心翼翼地去移植那些月光草。
芷汐和芸香也面面相觑,眼中满是惊奇。她们的小公主,何时懂这些了?
白璃却已不再关注那边,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继续缓步向前走去。
然而,这微不足道的小事,却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
不过半日功夫,“小公主在灵植园一眼就瞧出月光草病因,连苓儿姐姐都束手无策呢!”的消息,便悄然在侍女和小范围内传开了。
起初无人相信,只当是误传或是巧合。
但当翌日,苓儿欣喜若狂地传来消息,言道移植后的月光草果然精神好转,枯黄止住,而西面那处阴凉圃的土壤经检测,确实不含那恼人的金石煞气时,传言便陡然变了味道。
“竟是真的?” “小公主……竟还通晓灵植之道?” “莫非是病了这一场,因祸得福,开了灵窍了?” “嘘……慎言!不过……确实像是换了个人似的,安静沉稳了许多……”
种种窃窃私语,在宫阙的角落悄然流淌。
白璃听到芷汐带回的零星议论,只是淡淡一笑,不置可否。
她深知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的道理,此番出手,实是看那侍女可怜,且月光草枯萎并非大事,即便说错也无妨。却未想,还是引起了些许波澜。
不过,这波澜似乎并非全然坏事。
“因祸得福”、“开了灵窍”——这些猜测,正悄然为她逐渐显露的“不同”,铺设着一层合理的、易于被接受的底色。
她坐在窗边,指尖无意识地描摹着窗棂上精致的雕花。
一点微小的改变,已然激起涟漪。
而这涟漪,最终会扩散至何方呢?
她目光沉静,望向窗外。
灵植园的方向,几株新移栽的月光草,正在温暖的阳光下,舒展着重新焕发出月白光华的叶片。
生机盎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