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初歇,天空依旧阴沉,湿冷的空气仿佛能沁入骨髓。山海关内,靠近北翼城的一处偏僻营区,几排低矮破败的土坯营房孤零零地矗立着,营区边缘的训练场坑洼不平,积着浑浊的泥水,四周杂草丛生,一派颓败景象。
这里便是陈忠——如今是戴罪哨官——及其麾下五十余名军卒的驻地。这些士卒,多是些在原本营伍中不受待见、或身有微瑕被排挤出来的“边角料”,成分复杂,有老弱,有兵痞,也有少数如林慕义这般戴罪充入行伍之人。他们被扔在这里,近乎自生自灭,士气低落,军纪更是近乎于无。
陈忠领着换上一身陈旧青色棉甲、头上戴着红笠军帽的林慕义走进营区时,看到的便是一片散漫景象。有的士卒围坐在营房门口赌钱,呼喝叫骂声不绝;有的则靠在墙根下晒太阳捉虱子,对进来的两人视若无睹;更有几人醉醺醺地提着酒壶,眼神浑浊地望过来。
“都他娘的给老子滚起来!”陈忠脸色铁青,运足中气,一声暴喝如同惊雷,总算让场间稍稍安静了些许。
赌钱的停下了动作,捉虱子的抬起了头,醉眼朦胧的也努力聚焦。几十道目光,带着好奇、审视、漠然甚至是不屑,齐刷刷地落在了陈忠身后的林慕义身上。
林慕义平静地迎接着这些目光,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其中的怀疑与排斥。一个刚从死囚牢里放出来的“罪卒”,空降到他们这群本就边缘化的人中间,任谁都会心存疑虑。
陈忠环视一圈,指着林慕义,声音洪亮:“这位,是林慕义!自今日起,他便是咱们哨的教官,协助老子操练尔等!他的话,就是老子的话!谁敢阳奉阴违,军法从事!”
“教官?”
“一个罪囚,懂什么操练?”
底下顿时响起一片嗡嗡的议论声,质疑之意毫不掩饰。一个脸上带着刀疤、身材魁梧的老卒更是嗤笑一声,阴阳怪气道:“陈头儿,咱们这儿庙小,怕是容不下这尊大佛吧?别到时候把咱们兄弟都练到阎王爷那儿去了。”
陈忠眼睛一瞪,正要发作,林慕义却上前一步,拦住了他。
林慕义目光扫过那名刀疤老卒,又缓缓看过众人,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我知道诸位在想什么。一个戴罪之人,凭什么站在这里?凭何可纲何参将的令箭!”
他扬了扬手中那支代表身份的木质令箭,继续道:“我更知道,诸位在此,或许觉得前程无望,混吃等死便是。但我想问诸位一句,你们当兵吃粮,是为了什么?是为了在这破营房里烂掉?还是为了有朝一日,能挺直腰杆,让那些瞧不起咱们的人看看,咱们不是孬种?是为了当建虏打过来的时候,能用手中的刀枪,护住身后的父母妻儿,而不是像条狗一样被人撵着跑,甚至因为手中是杆破枪、是把钝刀而枉送性命!”
他这番话,没有慷慨激昂的口号,却像一把钝刀子,戳中了许多人内心最隐秘的痛处和不堪。营中渐渐安静下来,不少人低下了头,也有人眼神闪烁,似乎在思索。
那刀疤老卒哼了一声,却没再说话。
林慕义话锋一转,语气变得冷硬:“过去如何,我不管。但从今天起,在这里,就要守我的规矩!我的规矩很简单——令行禁止,赏罚分明!你们可以不服我,但必须服从军令!练好了,有肉吃,有功立!练不好,或者敢违抗军令……”他目光骤然锐利,如同冰锥刺向那刀疤老卒,“我不介意用军法,再换一批肯听话的兵!”
一股无形的压力弥漫开来,配合着他法场搏杀王逵的余威,竟让这些老兵油子一时为之慑服。
陈忠适时站出来,厉声道:“都听清楚了?李贵!”他点名那刀疤老卒,“你是个老兵,带个头!从今日起,一切操练事宜,由林教官全权负责!”
名叫李贵的刀疤老卒悻悻地抱了抱拳,算是应下。
林慕义不再多言,直接开始了他的“教官”生涯。他没有立刻进行高强度的体能训练,而是下令所有人,包括陈忠在内,首先整理营区内务。
“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连自己住的地方都像个猪圈,还指望你们能守住关隘?”林慕义的声音不容置疑。
清扫营房,平整训练场,修补栅栏……这些看似琐碎的活计,让习惯了散漫的士卒们怨声载道,但在林慕义冰冷的目光和陈忠的弹压下,还是勉强执行了下去。
下午,林慕义开始了最基本的队列训练。
“立正!”
“稍息!”
“向右看——齐!”
简单的口令,却让这群疏于操练已久的士卒洋相百出。左右不分,动作迟缓,队伍歪歪扭扭。
李贵和几个老兵油子更是故意拖沓,脸上带着嘲弄的笑意,想看林慕义如何下台。
林慕义面无表情,走到李贵面前,盯着他的眼睛:“李老卒,可是听不懂口令?还是手脚不利索?”
李贵被他看得有些发毛,强自梗着脖子道:“林教官,咱们是厮杀汉,学这花架子作甚?能砍建虏脑袋才是真本事!”
“花架子?”林慕义冷笑一声,“没有令行禁止,没有彼此呼应,战场上就是一盘散沙!个人勇武?你一个人能砍几个建虏?十个?一百个?当建虏的铁骑冲过来,没有严整的阵型,你们就是待宰的羔羊!”
他不再废话,直接下令:“李贵,出列!绕训练场,跑十圈!其他人,继续练习站姿!没有我的命令,谁敢动一下,加跑五圈!”
李贵脸色涨红,想要反驳,但在林慕义那不容置疑的气势和陈忠警告的目光下,只得愤愤地出列,开始跑步。
其他人见状,也收敛了许多,虽然动作依旧笨拙,却不敢再明目张胆地违抗。
林慕义穿梭在队列中,不断纠正着每个人的姿势,讲解着动作要领。他没有丝毫的不耐烦,一遍又一遍,声音平稳而有力。
汗水从士卒们的额角滑落,长时间的站立让双腿发酸发麻,但没有人敢再抱怨。他们逐渐意识到,这个新来的年轻教官,是动真格的。
傍晚,当疲惫不堪的士卒们终于得以解散休息时,林慕义却叫住了陈忠。
“陈哨长,光有队列还不够。我们需要武器,需要真正能杀敌的武器。”林慕义看着空空如也的武器架,眉头微蹙。他们这哨,配备的军械极少,且多是些老旧不堪的货色。
陈忠叹了口气:“咱们这姥姥不疼舅舅不爱的,好军械哪轮得到咱们?就这些,还是我豁出老脸去求爷爷告奶奶才弄来的。”
林慕义沉吟片刻,眼中闪过一丝决断:“军械库指望不上,我们就自己想办法。陈哨长,你可知赵铁柱的住处?”
陈忠一愣:“你想找他?他一个匠户……”
“正是匠户,才有办法。”林慕义目光深远,“我们不能只等着上面拨发,必须掌握一些自己能改造、甚至能制造武器的手段。赵铁柱,是关键。”
陈忠看着林慕义,仿佛看到了他眼中跳动的火焰,那是一种名为“希望”和“创造”的光芒。他重重点头:“好!我知道他住哪儿,就在关城内西南角的匠户聚居区。明日操练完毕,我带你去找他!”
是夜,林慕义躺在硬邦邦的营房土炕上,听着周围士卒们疲惫的鼾声和梦呓,毫无睡意。
脑海中,《纪效新书》的练兵之法与后世的军事理念不断碰撞、融合。他知道,仅仅依靠现有的条件,想要在短时间内练出一支精兵难如登天。必须要有超越这个时代的东西,哪怕只是一点点。
他的意识再次连接系统,看着那可怜的5点因果点,以及【己巳之变前奏】那刺眼的红色提示。
时间,真的不多了。
他必须尽快,将赵铁柱这把“利刃”,也握在手中。
窗外,北风渐起,吹得破旧的窗棂呜呜作响,仿佛预示着即将到来的凛冬与烽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