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寅时的山谷浸在墨色里,只有萤火虫的微光在草叶间流动,像撒了把会跑的星子。林羽靠在蝶翼缝的岩壁上,听着影均匀的呼吸声——他抱着拓荒偶缩在草堆里,睡得正沉,陶偶的冰珠眼睛在黑暗中泛着极淡的光,映着岩壁上渗出的水珠,水珠里藏着极小的墨蝶影子,翅膀扇动的频率与影的呼吸完全同步。
“引丝还在动。”周伯的声音从石缝外传来,带着夜露的潮气。林羽探身出去,看见老人正举着片槐树叶,叶尖缠着的引丝正往山谷深处飘,丝端的光点忽明忽暗,像在与远处的什么东西呼应。
他想起昨夜在渠沟发现的刻痕,其中个“水”字的笔画里,嵌着根与引丝同质的银线,当时以为是巧合,此刻才明白,那是最早的守诺者埋下的“路标”。李奶奶手札里说过,守诺者的智慧,在于把指引藏在最不起眼的地方,像墨兰藏在石缝里,不细看就发现不了。
岩壁突然渗出更多水珠,顺着石面往下淌,在地面汇成个小小的水环,环中心的泥土里,冒出点绿芽——是诺之苗的嫩芽,竟跟着他们从溶洞一路长到了这里。林羽用指尖碰了碰芽尖,嫩芽立刻往引丝的方向弯了弯,像在点头。
(二)
卯时的晨光穿透谷顶的树冠,在蝶翼缝的出口织成张金色的网。影揉着眼睛坐起来,怀里的拓荒偶突然往前倾了倾,冰珠眼睛对着石缝外的方向亮了亮。他抱着陶偶走出去,脚刚踩在草地上,就发现露水打湿的地面上,有串极细的脚印,形状与引丝的光点完全吻合,从渠沟一直延伸到远处的矮坡。
“是墨蝶的脚印!”影蹲下身,用手指量着脚印的间距,“每七步就有个深点的印记,跟引星网的节点对应!”
林羽跟着脚印往前走,发现深印的位置都长着丛知水草,草叶上的水珠里,映着七村守诺亭的影子,李兰村的亭顶飘着墨兰花,赵建国村的亭柱缠着凿子纹,林羽村的亭角挂着槐树叶……每个影子里,都有个模糊的人影在等待,像守诺者的后代在盼着消息。
周伯从木盒里取出那半块粗布,布上“水至此处,遇石而止”的字迹在晨光里泛着淡红,是被星精土的粉末染的。他把布铺在深印处,布角立刻与地面的脚印粘在一起,布上突然显出新的字迹:“石后有泉,泉通九脉,脉连七村。”是最早的守诺者的笔迹,与石碑上的“渠”字同出一辙。
“他们知道石头后面有泉!”林羽盯着新字,“那为什么不绕过去挖渠?”
影突然指着布上的“九脉”二字,笔画里藏着个极小的星图,图上的北斗七星旁,多了两颗从未见过的星,星旁标着个“险”字。“是遇到危险了?”他想起融影镜里的岩层断层,“说不定这下面有暗河,挖通会塌?”
(三)
辰时的山谷暖意渐生,引丝突然往蝶翼缝旁的巨石绕了绕,丝端的光点在石面上敲了敲,发出“笃笃”的轻响,与墨蝶破茧前的叩击声一模一样。林羽走近了才发现,巨石的侧面有片颜色略浅的岩壁,像被人凿过又补上的,补痕的形状与守诺石的裂缝隐隐相似。
影抱着拓荒偶凑过去,陶偶的铁锹突然往补痕处敲了敲,补痕的边缘立刻掉下点碎石,露出里面的空腔——是个仅容一人爬进的洞口,洞口的石壁上,刻着串极小的星轨,与引星网的星纹完全重合。
“是‘穿石穴’!”周伯从木盒里拿出古老竹简,展开的页面上正好画着个类似的洞口,“上面写着‘穴深三丈,可通泉眼’,当年他们肯定是从这儿进去的!”
林羽钻进洞口时,闻到股熟悉的墨香,是从洞壁渗出的汁液里散出来的,与墨谱箱里的墨兰汁气味相同。洞顶的钟乳石上,挂着些透明的丝,像引丝的老祖宗,丝上沾着的星精粉末已经发黑,显然有些年头了。
影跟在后面,手里的拓荒偶突然发出“咔嗒”轻响,冰珠眼睛照亮了前方的转角——那里堆着些朽坏的木架,架上还缠着半截麻绳,绳结的打法与周伯编墨魂草罩子的手法一模一样,是守诺者特有的“连环结”。
(四)
巳时的阳光透过穿石穴的缝隙,在洞底投下道细长的光柱。林羽蹲在木架旁,发现朽木的纹路里嵌着些碎陶片,拼起来是个陶碗的形状,碗底的兰花纹与引魂盏的图案完全一致。“是他们带进来的引魂盏碎片。”他想起李奶奶说的“守诺者走到哪,墨兰的印记就带到哪”。
影用拓荒偶的铁锹拨开木架,下面露出块青石板,板上的刻痕已经模糊,但能看出是个“泉”字,字的笔画里渗出些清水,在地面汇成个小小的水涡,涡里的倒影突然清晰——是墨蝶正从泉眼里飞出来,翅膀上沾着的水珠落在水面,激起的涟漪与水涡的转动频率完全相同。
“泉眼就在石板下面!”周伯用手敲击石板,发出“空空”的回响,“这石板是后来盖上的,说不定是怕人掉进去。”他从木盒里取出七村混合的星精土,往刻痕里撒了些,石板突然微微颤动,边缘的缝隙里冒出更多清水,带着股清甜的气息。
林羽发现水涡边缘的泥土里,长着丛极小的墨根草,草叶上的金芒比矿洞里的更亮,根须扎进石板的缝隙里,像在给泉眼传递信息。他想起墨根草的根须能感知墨魂的动向,看来这泉眼与矿洞的墨魂脉是相通的。
洞外传来知水草的轻响,像是在呼应洞内的动静。影趴在洞口往外看,发现谷里的知水草都朝着穿石穴的方向弯了弯腰,草叶上的水珠汇成细流,顺着地面往洞口淌,像在给他们引路。
(五)
午时的阳光正悬在谷顶,穿石穴的青石板突然“咔”地一声裂开道缝,缝里喷出股细小的水流,溅在林羽手背上,凉丝丝的,带着星精土的清冽。他凑近缝隙往里看,隐约能看见下面泛着水光,水面上飘着片干枯的墨兰花瓣,与墨谱箱里的那片正好凑成一对。
“是李奶奶的花瓣!”影突然喊道,“她肯定来过这儿,把花瓣扔进泉眼做记号!”
周伯用撬棍撬开石板,下面果然是个圆形的泉眼,泉水晶莹剔透,能看见底的鹅卵石,石缝里藏着些银亮的鳞片,是墨蝶脱落的,与矿洞空茧旁的鳞粉同质。泉眼的边缘刻着圈星轨,与溶洞续诺石上的星纹完全重合,像在守护这汪泉水。
林羽往泉里扔了块蝶影石,石头落水的瞬间,泉眼突然冒出串气泡,气泡破裂时,浮出七个守诺令的虚影,在水面转了三圈,然后沉入水底,与鹅卵石融为一体。“守诺令的魂在这儿!”他想起融影镜里的守诺令,“原来它们最终的归宿,是这泉眼。”
影用陶碗舀了碗泉水,水里映出的他的影子旁,多了个模糊的人影,正在泉眼边刻字,手法与赵爷爷刻守诺亭的姿势一模一样。“是最早的守诺者!”他指着人影手里的凿子,“凿子上的纹路,跟赵爷爷的那把一样!”
(六)
未时的风从穿石穴吹进来,带着泉眼的湿气。林羽发现泉眼周围的岩壁上,有许多细小的凿痕,排列得很整齐,像在准备开凿水渠。凿痕的尽头,刻着个未完成的“渠”字,最后一笔的凿痕特别深,石屑里嵌着点暗红色的东西,是干涸的血迹——守诺者当年挖到这里,可能受了伤。
“他们是被迫停下的。”周伯摸着血迹,声音有些发沉,“这血里混着星精土,说明受伤的是带着守诺令的人,他把血滴在凿痕里,是想告诉后来者,这里有危险。”
影的拓荒偶突然往凿痕深处指了指,冰珠眼睛里映出的岩壁后面,似乎有团黑影在动。林羽用矿灯往里照,发现岩壁的裂缝里,缠着些极粗的树根,像蟒蛇一样盘在石缝里,根须扎进凿痕里,把未完成的“渠”字缠得死死的。
“是‘锁石根’!”周伯认出这树,“李丫头的手札里写过,这种树根专缠岩石,能把石头勒得粉碎,当年他们肯定是怕挖渠惊动了根须,导致山洞坍塌。”他从木盒里拿出墨魂草,往根须上扔了点,根须立刻缩了缩,“幸好墨魂草能制住它。”
林羽看着被根须缠住的“渠”字,突然明白李奶奶为何要收集七村的细节——守诺不是硬闯,是像墨蝶绕开巨石那样,懂得等待和寻找方法。最早的守诺者留下未完成的字,不是放弃,是把接力棒递给了后代,相信总有一天,会有人带着更周全的准备来完成它。
(七)
申时的泉眼泛起层薄雾,雾里浮出些模糊的画面:最早的守诺者在穿石穴里休息,用泉水泡墨兰叶解渴;他们在青石板上画图,讨论绕开锁石根的方法;最后一个人受伤时,其他人用守诺令的红丝给他包扎……画面消失时,雾里飘出片墨兰花瓣,落在林羽手背上,化作根红丝,与他手腕的印记连在一起。
“他们在给我们传记忆。”影的声音有些哽咽,他看着泉眼,“你看水面的影子。”
泉里的倒影已经变了,是他和林羽、小雅在开凿新的水渠,周伯在旁边指导如何避开锁石根,远处的七村人扛着工具走来,老槐树下的许愿牌上,新添了行字“我们完成了”。倒影里的墨蝶在渠水上空飞,翅膀上的星纹照亮了“渠”字的最后一笔,与岩壁上未完成的笔画完美重合。
周伯在泉眼边摆了七个新的陶碗,每个碗里都盛着泉眼水,水里泡着对应的守诺者信物:李兰村的墨兰籽、赵建国村的凿子屑、林羽村的槐树叶……他往每个碗里撒了把锁石根周围的泥土,泥土在水里慢慢化开,显出新的渠道路线,正好绕开了根须最密的地方。
“这是‘泉示图’。”他指着图,“李丫头说泉眼能映出最安全的路,因为它见过所有来过这儿的人,知道哪里能走,哪里不能走。”
(八)
酉时的余晖给穿石穴镀上了层橙红,林羽把新画的渠道路线图拓在竹简上,与古老竹简并排放好,两卷竹简的边缘突然自动粘合,形成个完整的卷轴,卷轴的空白处,开始自动浮现文字,记录着从矿洞到泉眼的所有发现,字迹是他和影、周伯、小雅的混合体,像场跨越时空的合作。
“守诺册也在记。”影翻开守诺册,发现今天的内容旁,多了幅穿石穴的插画,画的角落有个极小的落款,是李奶奶和最早的守诺者的名字并排写着,“她们在合写故事!”
周伯把拓荒偶放在泉眼边,陶偶的冰珠眼睛对着泉里的倒影亮了亮,像是在与未来的自己打招呼。他往泉里扔了片今天新摘的墨兰叶,叶片在水面打转,最后停在未完成的“渠”字上方,像在等待最后一笔。
林羽走出穿石穴时,发现谷里的知水草已经连成了片,草叶上的水珠汇成细流,顺着泉示图的路线往前淌,在地面画出条清晰的水痕,像新水渠的预演。引丝的光点在水痕上方飘,丝端的光晕里,隐约能看见无名山谷深处的轮廓,比地图上标注的更广袤。
“还有九十八章。”他数着竹简上的字数,突然觉得这数字不是负担,是动力——就像泉眼的水,一滴一滴,终能汇成渠。李奶奶埋下的伏笔,最早的守诺者留下的凿痕,墨蝶传递的记忆,都在告诉他们:守诺的故事从来不是急着写完的,是像泉水滋养草木那样,慢慢生长,让每个细节都扎实得能经得起岁月冲刷。
入夜后的山谷,泉眼的水轻轻晃着,映着天上的星星,像把整个星空都装在了里面。林羽靠在岩壁上,听着锁石根在墨魂草的作用下慢慢松动的轻响,像在为新的水渠让路。他知道,明天他们会按照泉示图的路线,开始清理锁石根,而这仅仅是新旅程的开始——后面还有更密的根须、更硬的岩石、更宽的山谷在等着,但只要引丝还在飘,泉眼还在流,守诺的故事就会继续写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