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停工了。李默默然。这对于靠日结工资生活的他们来说,几乎是灭顶之灾。但他此刻关心的不是这个。他关心的是,那些手套现在在哪里?警察会发现它们吗?它们接下来会做什么?

那只左手套……它“看”了他一眼之后,是回到了手套的队伍里,还是……

就在这时,他左手上那种若有若无的、被包裹的触感,似乎清晰地跳动了一下。像是一个微弱的脉搏。

李默猛地收回手,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王海还在絮絮叨叨地说着厂里的混乱和大家的恐慌,但李默已经听不进去了。他的全部感官都集中在了自己的左手上,集中在那仿佛与某个遥远存在建立起的、诡异的联系上。

它还在。它知道他在哪里。它甚至可能……在通过这种方式,传递着什么信息。

“我……我出去看看。”李默突然打断王海,他需要离开这间令人窒息的屋子,需要去确认一些事情。

“哎?你去哪儿?外面现在……”王海急忙站起来。

“就在附近转转。”李默不再多言,拉开门走了出去。

棚户区的白天依旧显得灰暗破败。狭窄的巷道两旁是低矮歪斜的砖房,晾晒着的破旧衣物在微风中无力地飘荡。几个无所事事的老人坐在门口,目光呆滞。孩子们在污水横流的巷子里追逐打闹。一切似乎和往常没什么不同,但仔细看去,能发现一些聚集在一起交头接耳的工人,脸上都带着和王海相似的惊惶与不安。孙主管离奇死亡的消息,显然已经像瘟疫一样在这里传开了。

李默低着头,快步穿过巷道,他想去工厂附近看看,哪怕只是远远地望一眼。

刚拐过一个路口,他的脚步猛地顿住了。

前方不远处的电线杆下,靠坐着一个人。是厂里的老工人,姓赵,平时沉默寡言,只知道埋头干活。此刻,他却像是魔怔了一般,低着头,直勾勾地看着自己的双手。

他的手上,戴着一副和李默那副一模一样、只是更显破旧的灰色棉线手套。

这本身并不奇怪,厂里发的劳保用品都是同一批。奇怪的是老赵的神态,他像是第一次认识自己的手一样,翻来覆去地看,眼神里充满了迷茫、困惑,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细微的狂热?

他似乎感觉到了李默的注视,缓缓抬起头。

四目相对。

老赵的眼神空洞了一瞬,随即,一种极其古怪的神色浮现出来。他对着李默,咧开嘴,露出了一个僵硬而诡异的笑容。然后,他抬起戴着手套的右手,伸出食指,对着空气,轻轻点了一下。

就像……在敲击一个看不见的按钮。

做完这个动作,他又低下头,继续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仿佛李默根本不存在。

李默浑身的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那个动作!那个敲击的动作!

和他昨天在窗外看到的,那只左手套敲击孙主管喉咙的动作,何其相似!虽然力度、对象完全不同,但那神韵,那姿态……

是老赵吗?不,不是他。是那副手套!是老赵手上戴着的那副手套,在透过老赵的身体,向他……打招呼?或者说,在确认着什么?

李默感到一阵眩晕,他几乎要站立不稳。他不敢再看,猛地转身,几乎是跑着离开了这个路口。

一路上,他开始注意到更多不寻常的细节。

另一个工友,蹲在自家门口,用戴着手套的手,一遍遍地、极其规律地抚摸着地面,仿佛那不是粗糙的水泥地,而是流水线上某个需要反复操作的精密元件。

一个在水龙头下洗菜的女人,手浸泡在盆里,戴着湿透手套的手指,却以一种固定的频率,轻轻抠抓着盆壁,发出细微而持续的“嗒、嗒”声。

他们看起来都像是沉浸在某种个人的、无意义的怪癖中,在这片充斥着各种古怪行为的棚户区里,并不算特别扎眼。

但李默知道,不是的。

是那些手套。它们没有消失,没有随着孙主管的死亡而沉寂。它们只是……分散开了,附着在每一个曾经使用过它们的工人手上,以一种更隐蔽、更潜移默化的方式,存在着,影响着。

它们想干什么?

集体无意识的暴动之后,是化整为零的渗透吗?

李默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孤立和寒冷。他原本以为自己是唯一的知情者,唯一的“被选中者”。但现在看来,或许每一个戴着厂里发放的灰色棉线手套的人,都可能在不知不觉中,成为了某种庞大、沉默意志的一部分。

而他,因为那只最先苏醒的左手套,或许处于一个更特殊、更危险的位置。

他逃也似的回到了自己的出租屋,重重地关上门,背靠着门板大口喘息。屋子里,王海已经离开了,只剩下空寂和那昏黄的灯光。

他抬起自己的左手,看着那看似空无一物、却仿佛永远烙印着无形手套的皮肤。

那个诡异的联系,更清晰了。

它不是幻觉。

它是一个坐标,一个通道,一个……邀请。

寂静中,他仿佛能听到无数个细碎的、规律的敲击声,从棚户区的各个角落,从那个被封锁的工厂方向,汇聚过来,越来越响,越来越密集,最终在他左手的皮肤下,共振成一声无声的惊雷。

它们醒了。而且,它们无处不在。

门板冰冷的触感透过薄薄的衣衫渗入脊背,却压不住体内那股燎原的恐慌。李默的左手,那该死的不存在的包裹感,此刻像通了微弱电流般持续地麻痒、跳动,与窗外(或者说,整个棚户区)那无形中弥漫开的、细碎规律的“嗒、嗒”声隐隐呼应。不是用耳朵听见的,是骨头,是神经,是皮肤下新长出的诡异感官捕捉到的。

他猛地离开门板,像甩脱什么脏东西一样剧烈甩动左手,又冲到脸盆边,第三次将手按进刺骨的冷水里。没用。那感觉顽固地嵌在血肉深处,甚至因为他的抗拒而变得更清晰——五个指套的轮廓,掌心的摩擦感,腕部松紧带的勒痕……幻觉从未如此真实,如此具有物理的侵略性。

不能再待在这里!

这个念头如同救命稻草般浮现。离开!立刻!马上!远离这个工厂,这个棚户区,这些被手套操控的活死人!他还有一点积蓄,足够买一张去很远地方的火车票,随便哪里,只要没有这灰色的棉线手套……

他冲到床边,弯腰从床底拖出那个落满灰尘的破旧帆布包,手忙脚乱地将几件勉强算干净的衣服塞进去,又摸索着从枕头芯的破口里掏出一个卷着的旧袜子,里面是他省吃俭用攒下的所有钞票。动作急促,带着一种濒临崩溃的慌乱。

拉上拉链,他将包甩到肩上,深吸一口气,再次走向门口。这一次,他刻意不去感受左手的存在,将全部注意力集中在离开这个动作上。

手握住门把,冰冷的金属触感让他稍微定了定神。拧动——

门纹丝不动。

李默一愣,加大力气又拧了一次,门把转动了,但门像是被什么东西从外面死死抵住了,连一条缝隙都打不开。

怎么回事?被什么东西卡住了?

他放下包,用肩膀抵住门,低吼着用力一撞!

“嘭!”

沉闷的响声在狭小空间回荡,门框上的灰尘簌簌落下。门依然紧闭。

一股寒意瞬间爬上李默的脊梁。他退后一步,心脏开始不受控制地狂跳。他跑到唯一的窗户前,那扇糊着发黄旧报纸、用来遮挡视线的窗户。他伸手想去扯开那些报纸,看看外面。

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潮湿发脆的纸边时,动作僵住了。

窗户玻璃的外面,紧贴着报纸缝隙的地方,有东西。

不是完整的形状,而是一块模糊的、移动着的……灰色。

紧接着,第二块,第三块……灰色的影子在报纸另一面缓缓滑过,像是有人(或者什么东西)正无声地、缓慢地在他的窗外踱步。没有脚步声,没有呼吸声,只有布料与玻璃或墙壁极其轻微的摩擦声,窸窸窣窣,如同毒蛇游过枯叶。

李默的呼吸骤停。他死死盯着那些移动的灰色阴影,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冻结。

不是人。

是手套。

它们来了。它们知道他在这里。它们……堵住了他。

他猛地转身,背靠着冰冷的墙壁,惊恐地环顾这间小小的囚笼。门被堵死,窗被监视,他无处可逃。

“滚开!”他朝着窗户的方向,用尽力气嘶吼了一声,声音因为恐惧而扭曲变形。

窗外的灰色影子停顿了一下。然后,其中一块影子,缓缓地、清晰地,在报纸的缝隙处,向上“竖”了起来。

那是一个指尖。

灰色的,磨薄发亮的棉线指尖,正隔着薄薄的玻璃和一层旧报纸,精准地指向他所在的方向。

它就在外面。它知道他在里面。它在“看”着他。

李默双腿一软,顺着墙壁滑坐到地上,帆布包从肩头滑落,发出沉闷的声响。绝望像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他。逃不掉了。

他蜷缩在墙角,双臂紧紧抱住膝盖,将头埋了进去。世界缩小成了这间屋子,缩小成了窗外那些无声移动的灰色阴影,缩小成了左手上那永不消散的、被包裹的触感。

时间失去了意义。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几分钟,也许几个钟头。外面的天色似乎暗了一些,屋内的光线更加昏沉。

一阵极其轻微的、几乎无法察觉的刮擦声,从门缝底下传来。

李默猛地抬起头,警惕地望向门口。

一张小小的、折叠起来的灰色纸片,正被人(或者什么东西)从门缝底下,一点点地塞了进来。

纸片很薄,是那种厂里常用的粗糙记录纸。

李默的心脏提到了嗓子眼。他盯着那张纸片,像盯着一条蓄势待发的毒蛇。

刮擦声停止了。纸片完全进入了屋内,静静地躺在门边的地上。

屋子里死寂。窗外的灰色影子也停止了移动,仿佛在等待。

过了很久,李默才鼓起一丝力气,手脚并用地爬过去,颤抖着伸出手,捡起了那张纸。

纸很粗糙,带着一股淡淡的机油和金属混合的气味。他深吸一口气,缓缓将纸展开。

上面没有字。

只有用某种尖锐物(是指甲?还是磨薄的棉线指尖?)刻划出的、歪歪扭扭的几道线条。那是一个极其简陋、却瞬间让李默灵魂冻结的图案——

一只手套的轮廓。

而在那只手套轮廓的掌心位置,刻着一个更加粗糙、但指向明确的箭头。

箭头,正对着图案下方,一个用同样方式刻出来的、代表人的简笔画小人。

小人没有五官,但李默清晰地感觉到,那就是他。

图案的意思简单、直接,带着一种非人的、冰冷的逻辑:

(手套) -> (你)

来找我们。

或者,我们来找你。

李默捏着纸片的手指剧烈地颤抖起来,纸张发出不堪重负的细微声响。他抬起头,望向窗外,那些灰色的影子依旧静静地矗立着,如同沉默的哨兵。

左手掌心,那无形的包裹感骤然收紧,像是一个无声的催促。

他没有选择了。

颤抖慢慢停止。一种奇异的、混合着绝望和麻木的平静,如同厚重的淤泥,缓缓沉淀下来。他低头,看着自己空无一物却感觉被紧紧包裹的左手,又看了看地上那个破旧的帆布包。

逃跑的企图,显得如此可笑,如此徒劳。

他松开手,任由那张承载着恐怖邀约的纸片飘落在地。

然后,他慢慢地、极其缓慢地,从地上站了起来。没有再看门,也没有再看窗。他走到房间中央,就那样静静地站着,像一尊正在冷却的石膏像。

过了许久,他抬起左手,举到眼前,目光空洞地凝视着那看似正常的皮肤。

他动了动嘴唇,声音干涩得像是砂纸摩擦:

“好。”

那声干涩的“好”落入沉寂的空气,没有激起任何回响,却又像按下了某个无形的开关。

左手掌心那无形的紧缚感,悄然松弛了一丝,不再带有强迫的意味,反而更像是一种……引导。窗外的灰色阴影停止了游移,如同完成了包围任务的士兵,肃立在原地。门缝下也不再有任何动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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