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九章：霏霏做姐姐了
时光荏苒，半个月的光阴如指间流沙，悄无声息地滑过。这半个月来，罗晴处理府中事务依旧井井有条，眉宇间却常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慵懒与倦意，除去必要的走动，大半时间竟都是在床榻上安眠。
这半个月，霏霏明显感觉到娘亲的不同。往日里，娘亲总会在书房里陪她读那些有趣的游记或艰深的诗篇，用温柔的声音解释她不懂的典故。可最近，娘亲陪她的时间少了，即便坐在一处，眼神也常常流露出疲惫，说不上几句话，便掩口打起哈欠，有时甚至在给她讲故事的中途，声音渐低，沉沉睡去。小丫头心里藏不住事，一次在萧凛跟前，忍不住嘟囔：“爹爹，娘亲是不是不喜欢霏霏了？她现在只爱睡觉，都不怎么理我了。”惹得萧凛又好气又好笑，搂在怀里心肝宝贝地哄了半天，只说：“你娘亲管家辛苦，累了自然要多休息，霏霏要懂事，莫要去吵扰她。”话虽如此，霏霏亮晶晶的眼眸里，仍不免掠过一丝失落和委屈。
这一日，恰逢萧凛休沐。他特意起了个大早，将罗晴按回床榻，温言道：“今日天大的事你也别管，安心睡你的回笼觉，府里诸事有我。”他亲自督促厨房备了清淡可口的早膳，又处理了几件需决断的庶务，一切安排妥当，见罗晴果然又沉沉睡去，呼吸匀长，这才放下心来。
辰时三刻，阳光透过雕花窗棂，在书房的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萧凛端坐于书案后，霏霏则规规矩矩地坐在他身侧的小凳上，父女二人正共读一本《山河志》。霏霏遗传了父母的好相貌，更继承了父亲的聪颖与母亲的好学，小小年纪，已识得许多字，对于书中描绘的名山大川、风物人情充满了向往。
“爹爹，‘瘴疠之地’是什么意思？”霏霏指着书中一行小字，仰起小脸问道。
萧凛放下手中的茶盏，耐心解释道：“古时南方一些山林间，因气候潮湿闷热，容易滋生一种能让人生病的气，称之为‘瘴气’。‘疠’则指瘟疫。所谓‘瘴疠之地’，便是环境艰苦、容易滋生疾病的地方。”他见女儿似懂非懂，又补充道，“就像我们北境苦寒，冬日里若穿得不暖，容易感染风寒一样。只是南方的‘风寒’更为厉害些。”
“哦……”霏霏恍然大悟，点着头，“那书里说，前朝官员被贬至那种地方，岂不是很容易生病？”
“是啊，”萧凛颔首，目光中流露出对女儿的赞许，能想到这一层，已是不易，“所以那不仅是对官职的惩罚，也是对身体的考验。不过，如今医术昌明，只要懂得防护，也并非不能克服。”
父女俩就这样一问一答，萧凛并不因女儿年幼而敷衍，总是试图用最浅显易懂的话语，将那些生涩难懂的概念拆解开来。他的声音低沉而温和，混合着书卷的墨香和窗外隐约的花香，营造出一种宁静而专注的氛围。霏霏听得入神，不时提出新的疑问，小小的眉头时而紧蹙，时而舒展。
罗晴便是被这温馨的读书声唤醒的。她这一觉睡得格外沉，醒来时只觉神清气爽，连日来的疲惫似乎消散了大半。她披了件外裳，循着声音轻轻走到书房门口，并未立刻进去，只是倚着门框，静静地看着里面的景象。
阳光恰好笼罩着那父女二人，萧凛侧脸轮廓分明，神情是罕见的柔和，目光专注地落在书页和女儿身上。霏霏则坐得笔直，小脑袋微微歪着，听得极其认真，偶尔插话，声音清脆如黄莺。那一瞬间，罗晴心中充盈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满足与安宁。岁月静好，大抵便是如此模样。
还是萧凛先察觉到了门口的视线，他抬起头，见到妻子含笑而立，眼中立刻漾开暖意，柔声道：“醒了？可用过早饭了？”
霏霏闻声，像只被惊动的小雀鸟，猛地转过头，看到娘亲，脸上瞬间绽放出灿烂的笑容，欢呼一声：“娘亲！”便从凳子上一跃而下，张开双臂像只快乐的小鸟儿般飞扑过去。
眼看就要撞进罗晴怀里，一旁的萧凛眼疾手快，长臂一伸，稳稳地将小丫头捞了起来，抱在怀里。“慢点儿，”他轻嗔道，带着几分无奈的笑意，“你娘亲刚起身，经不起你这小牛犊似的冲撞。”
霏霏在父亲怀里扭动着要下来，眼巴巴地望着罗晴，小嘴微微撅起，带着点未能如愿的委屈。
罗晴心头一软，走上前，从萧凛怀中接过女儿，先是在那粉嫩嫩、因失落而微微皱起的小脸上亲了亲，然后才笑着夸赞道：“我们霏霏真棒，方才娘亲听了一会儿，你们读的那些内容，好些娘亲都还未曾理解透彻呢，我的霏霏竟然都能跟爹爹讨论得头头是道了。看来娘亲最近真是懈怠了，得要加油才成，不然很快就要被霏霏比下去啦。”
被母亲如此郑重其事地表扬，霏霏那点小委屈立刻烟消云散，骄傲地扬起小下巴，带着点小得意说道：“那是！娘亲最近总是睡懒觉，功课自然就被我拉下啦。爹爹说，学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呢！”
童言稚语，让萧凛和罗晴忍俊不禁，相视一笑，眼中交换着只有彼此才懂的默契与期待。萧凛依旧抱着霏霏，空出一只手，极其自然地牵起罗晴，柔声道：“走吧，去偏厅用些茶点。站了这许久，也该累了。”他顿了顿，目光转向女儿，带着一丝神秘的笑意，“霏霏不是一直想知道，娘亲最近为什么总是睡觉吗？”
霏霏一听，立刻被吸引了全部注意力，连连点头，大眼睛里充满了好奇。
萧凛却不急着揭晓答案，只回头对候在外间的青雾吩咐道：“去请府医过来一趟。”
“请府医？”霏霏的小脸瞬间绷紧了，刚刚的得意和开心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显而易见的担忧。她挣扎着从萧凛怀里滑下来，转而紧紧拉住罗晴的另一只手，仰着头，急切地问道，“娘亲，你是不是身体不舒服了？为什么要请府医？是生病了吗？”那关切的眼神，像黏在了罗晴脸上，一瞬不瞬。
罗晴心中一暖，又被女儿这如临大敌的模样逗得想笑，她回握住女儿软软的小手，温言安抚道：“霏霏别急，娘亲没事。等府医来了，你就知道原因了。”
话虽如此，霏霏显然并未完全放心。父女二人一左一右，小心翼翼地牵着罗晴，仿佛她是什么易碎的珍宝，一路护送到偏厅，安置在铺着软垫的紫檀木扶手椅上坐好。霏霏的手始终没有松开，紧紧挨着罗晴坐下，小小的身子坐得笔直，神情专注又带着点不安，频频望向门口，等待着府医的到来。
偏厅里一时安静下来，只听得见窗外偶尔传来的鸟鸣。阳光透过半开的支摘窗，在地毯上投下明亮的光斑，空气中漂浮着细微的尘埃。罗晴看着女儿紧张的模样，心中软成一片，伸手理了理她额前有些散乱的绒发。
不多时，脚步声由远及近。青雾引着须发花白、精神矍铄的老府医走了进来。府医拎着惯用的檀木药箱，先是向萧凛和罗晴恭敬地行了礼，问过安。
“有劳先生了。”萧凛微微颔首。
府医道了声“不敢”，便上前在罗晴身侧的绣墩上坐下，取出小巧的脉枕。罗晴将手腕轻轻搁在上面，府医伸出三指，搭上她的腕脉，屏息凝神，细细品察。
一时间，偏厅内落针可闻。霏霏屏住了呼吸，大眼睛紧紧盯着府医抚须沉吟的表情，仿佛想从那布满皱纹的脸上读出答案。
时间仿佛过得很慢，又仿佛很快。大约一盏茶的功夫，府医紧蹙的眉头渐渐舒展开来，脸上露出了然且欣慰的笑容。他收回手，起身朝着萧凛和罗晴躬身一揖，声音洪亮带着喜气：“恭喜世子，恭喜夫人！夫人脉象稳健流利，如珠走盘，这滑脉之象已是十分明显。依老夫看来，夫人确系喜脉，身孕已有两月有余。孕期嗜睡、倦怠，乃是常理，气血聚以养胎，母体自然易感疲乏。夫人饮食正常，只需安心静养，多休息即可，无需用药，亦无需过分担忧。”
萧凛沉声道：“好！有劳先生。青雾，看赏，送先生出去。”
“谢世子，谢夫人！”府医笑呵呵地再次行礼，提着药箱，随着青雾退下了。
偏厅内，喜悦的气氛如同投入静水的石子，漾开层层涟漪。萧凛转向女儿，只见小丫头还是一脸茫然，显然对“滑脉”、“喜脉”这些词似懂非懂，大眼睛眨巴着，看看爹爹，又看看娘亲，完全没理解这“恭喜”从何而来。
萧凛失笑，走到女儿面前蹲下，平视着她的眼睛，声音是前所未有的温柔：“小傻瓜，现在知道娘亲为什么总是犯困了吗？”
霏霏歪着头，困惑地重复：“喜脉？”她转向罗晴，“娘亲，什么是喜脉？你不是生病了吗？”
罗晴看着女儿纯真无邪的脸庞，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柔情。她伸出双手，轻轻捧住女儿的小脸，指尖带着暖意，目光柔得能滴出水来，声音轻缓而清晰：“霏霏，喜脉就是……娘亲的肚子里，有了一个小宝宝。”
她顿了顿，看着女儿骤然睁大的眼睛，继续用那梦幻般轻柔的语调说：“你要做姐姐了。开心吗？我们霏霏，马上就要当姐姐了。”
仿佛一道光劈开了迷雾，霏霏脸上的懵懂瞬间被巨大的震惊所取代。她猛地吸了一口气，眼睛瞪得圆溜溜的，小嘴微微张开，难以置信地重复着：“做……姐姐？我？我要做姐姐了？”那声音里充满了惊奇，仿佛听到了世界上最不可思议的事情。
“是真的。”罗晴肯定地点点头，牵起女儿的一只小手，极其轻柔地、小心翼翼地放在自己依旧平坦的小腹上，仿佛那里栖息着世间最珍贵的宝物。“小宝宝现在就在娘亲的肚子里，他还很小很小，需要好好睡觉，好好长大。再过几个月，霏霏就能亲眼见到他了。你开心吗？”
掌心下是娘亲温暖的衣裙和柔软的腹部，仿佛能感受到一种奇异的、生命的连接。霏霏的小手先是有些僵硬，随即，一种难以言喻的激动和喜悦如同潮水般涌遍全身。她的小脸瞬间亮了起来，像是落满了星辰。
“我要做姐姐了！娘亲，我要做姐姐了！”她猛地扑进罗晴怀里，又立刻意识到什么，小心翼翼地退开一点，只用脸蛋蹭着罗晴的臂膀，兴奋地嚷嚷着，“我要写信告诉哥哥！对，写信给哥哥！告诉他娘亲又有小宝宝了！我不再只是妹妹了，我也可以是姐姐了！我会是个好姐姐的！”
看着她激动得语无伦次、手舞足蹈的模样，萧凛和罗晴相视而笑，那笑容里充满了欣慰与幸福。萧凛伸手，将妻女一同揽入怀中，坚实的臂膀圈住他生命中最珍贵的两部分。
罗晴轻轻抚摸着女儿因兴奋而泛红的脸颊，柔声说：“我们霏霏当然会是最好的姐姐。不过，现在我们还不能写信告诉哥哥哦。”
“为什么？”霏霏不解，急切地问。
“因为祖父、祖母和哥哥他们现在出门在外，路途遥远。”罗晴耐心地解释，声音如同最温柔的夜风，“如果他们知道娘亲现在怀了小宝宝，一定会非常非常牵挂，人在外，心有牵挂就容易分神，可能会遇到危险。我们暂时先不告诉他们，让他们安心游历，好不好？等过些日子，娘亲的身体更稳定些，小宝宝也更结实些，娘亲一定让你亲自写信，把这个天大的好消息告诉他们，好不好？”
将有孕之事暂时隐瞒，是萧凛与罗晴仔细商议后的决定。如今朝堂局势看似平稳，实则暗流涌动，父母携长子在外游学，意在避开京城可能的纷扰。此时若将喜讯传出，二老与长子必定归心似箭，途中若因心急而出什么差池，反为不美。不若等局势更明朗些，罗晴的胎象也更稳固，届时再报喜，若二老决定回来，也能从容安排，稳妥许多。
霏霏虽然年纪小，但自幼聪慧，又极听娘亲的话。她仔细想了想，觉得娘亲说得很有道理，虽然恨不能立刻就让哥哥知道这个好消息，但还是乖巧地点了点头，郑重其事地答应：“好，霏霏听娘亲的，我们先不说。”只是那只小手，依然恋恋不舍地、一遍遍地轻轻抚摸着罗晴的小腹，仿佛在用这种方式，与她素未谋面的弟弟或妹妹进行着最初的交流，无声地许下了一个关于爱护与陪伴的诺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