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连串惨白的生理数据。
心率在凌晨四点十分飙升至110,紧接着是智能药盒的开启记录——佐匹克隆,两片。
林夏端着早就凉透的黑咖啡,盯着屏幕上那个代表前东家cEo张成志的头像。
系统界面很贴心地将这些数据具象化为一个不断抽搐的红色波形图。
智能手表的后台数据显示,这位曾经在全员大会上高喊“睡觉是给死人准备的”的硬汉,过去四天的深度睡眠总时长没超过九十分钟。
他在害怕。
手指悬在回车键上,那是阿哲准备好的一套名为“午夜凶铃”的定向推送脚本。
只要敲下去,张成志的手机就会在每一段浅睡眠周期结束时,收到一条关于公司股价暴跌的虚假新闻弹窗。
但林夏的手指停住了。
“撤销。”她对着麦克风轻声说。
耳机里传来阿哲咀嚼薯片的脆响,随后是含糊不清的疑惑:“老大?这会儿正是痛打落水狗的时候,由于缺乏睡眠,他的皮质醇水平现在高得能点着火,心理防线最脆弱。”
“一旦开始适应噪音,人就会产生耐受性。”林夏把咖啡杯推远了一些,眼神里透着一股手术刀般的冷静,“真正的折磨不是刀落下来,而是刀悬在头顶,不知道什么时候落下来。我们要让他习惯在死寂里听自己的心跳声。”
她在随手打开的电子笔记里敲下一行字:让他们习惯床头灯亮着的感觉。
真正的恐惧,需要发酵的空间。
接下来的四十八小时,林夏给了他们这个空间。
阿哲不需要指令,那是属狼狗的,闻着味儿就知道肉在哪。
他没再攻击张成志的个人终端,而是把战场拉到了城市上空。
“失眠者地图”太老套了,阿哲做了一个“失眠者地图”。
这是一个基于地理位置定位的网页小游戏,用户只需要点击“我不困,我在焦虑”,就能在地图上点亮一盏灯。
短短半天,数据就把这座城市的几个特定区域烧红了。
林夏看着阿哲发来的动态热力图。
那些红色高亮区域,极其讽刺地重叠了两个地方:一个是灯火通明的互联网产业园,另一个是几公里外均价十万的高端住宅区。
甚至不用配文,那张图本身就在嘶吼。
阿哲还是忍不住加了一句文案,做成了海报:“今晚,这座城市有多少盏灯,是因为老板的一封邮件而亮着?”
这玩意儿杀伤力太大。
到了下午,林夏就收到了顾沉舟的消息。
某心理学协会直接引用了这张图,甚至给了个学术名叫“新型都市心理地貌研究样本”。
“舆论只是前菜,”顾沉舟的声音在语音条里显得格外慵懒,背景音里还有香槟杯碰撞的脆响,“我在Lp大会现场。你知道这帮手里攥着几十亿的投资人最怕什么吗?”
林夏没回,顾沉舟也不需要回答,紧接着发来一张ppt照片。
标题是《尽调新维度:企业核心管理层的睡眠负债率与决策失衡风险》。
“我告诉他们,一个长期失眠、靠药物维持理智的cEo,就是一颗随时会引爆的财务地雷。”顾沉舟的语气里带着一丝坏笑,“现场有三个合伙人偷偷去厕所打电话了,估计是在查他们投的那些公司老大的开房记录或者医疗单。林夏,你把‘睡不着’变成了‘不值钱’。”
这一招才是釜底抽薪。
张成志可以不在乎员工的死活,但他不能不在乎资本对他大脑清醒程度的质疑。
就在林夏以为这一天的战果已经足够丰厚时,李曼发来了一个加密文件夹。
“你最好看看这个。”李曼的留言少见的严肃,“‘心理币’社区那边的后台数据。最近涌进来一批奇怪的新号,Ip地址就在张成志他们那个别墅区。”
林夏点开文件夹。
不是谩骂,不是反击,而是一堆破碎的、语无伦次的倾诉。
“老公昨晚做梦又在喊‘滚蛋’,孩子问我是不是爸爸是大坏蛋。”
“我不知道当初签字是为了保谁,现在看着那些被裁员工站在我家门口的视频,我不敢出门。”
“家里气氛太压抑了,像是有人在监视我们吃饭。”
这些文字像是一滩滩软烂的泥,糊在所谓精英阶层的光鲜外壳上。
“要不要曝光?”李曼问,“这是把双刃剑。”
“不。”林夏几乎没有迟疑,“留着。把这些内容做全链路加密,存进‘未来证言库’。”
她看着屏幕上那些惊恐的字符,指尖在桌面上轻轻敲击,“十年后,设定自动解密。备注就写:留给他们的孩子看。让他们知道,他们衣食无忧的童年,是建立在父母怎样的惊恐和罪恶之上。”
杀人诛心,不过如此。
夜深了,窗外的城市依旧车水马龙。
林夏站起身活动了一下僵硬的颈椎,视网膜上的系统界面突然闪烁了一下。
那是一个针对张成志直系亲属的关联触发提示。
【检测到前东家cEo之女登录某私立中学内部论坛。】
林夏重新坐下,调取了那篇刚刚发布的匿名长文。
标题很耸动:《我爸最近总看我,像在确认我还爱他》。
文章不长,字里行间透着一个十几岁女孩的困惑。
那个曾经把家当旅馆、把女儿当KpI考核对象的父亲,最近变得异常乃至诡异地温和。
他会在吃饭时突然停下筷子,盯着女儿看半天,然后小心翼翼地问一些诸如“学校饭菜好不好吃”的废话,甚至在昨晚,没头没脑地冒出一句:“公司有些人可能过得不太好,爸爸也是没办法。”
那个在会议室里拍桌子骂人是“成本包袱”的暴君,回家后变成了一只摇尾乞怜、试图从女儿身上找回一点“人性证明”的可怜虫。
林夏面无表情地读完了全文,哪怕读到女孩写“我有点害怕这样的爸爸”时,她的眉毛也没动一下。
她关掉了提示框。
没有转发,没有评论,没有利用这篇文章去制造新的热搜。
这种廉价的温情和迟来的愧疚,在林夏眼里,连鳄鱼的眼泪都算不上。
那是恐惧的副产品,是罪犯在审判前夜试图洗白灵魂的拙劣表演。
“阿哲。”林夏拨通了电话,声音平稳得像是在谈论明天的天气,“那一波针对个人的暂停指令取消。准备下一阶段。”
电话那头愣了一秒,随即传来兴奋的键盘敲击声:“收到!这次玩多大?”
林夏没回答,直接挂断了电话。
此时,系统界面在即将熄灭的屏幕右下角最后浮现出一行淡蓝色的小字,像是对张成志此刻心理状态的最终判词:
【对方核心诉求:寻求原谅——尚未达成。】
林夏合上笔记本电脑,“咔哒”一声,在寂静的夜里清晰可闻。
“原谅是上帝的事,”她对着虚空轻声说,“我的任务是送你去见上帝。”
就在她准备起身去倒第二杯咖啡时,视野角落的蓝色光标再次剧烈跳动起来。
这次不是那种红色的情绪预警,而是一种从未出现过的、带着金边的特殊提示,伴随着轻微的蜂鸣声,强行占据了她的视觉中心。
林夏动作一顿,重新唤醒屏幕。
【系统高级提示触发:检测到关键商业情报流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