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府之内,不见天日,仿若时间也被这无尽的黑暗所凝固,在压抑的氛围中粘稠地缓缓流淌。
最初的七日,幽槿虽尚未即刻动手取血,可那股焦躁的情绪,却如实质化的毒雾,在这狭小逼仄的空间里肆意弥漫。陈小七置身于她的严密监视之下,恰似一只被蛛网牢牢困住的飞虫,每一个细微的举动都仿佛被无数双眼睛紧紧盯着,不敢有丝毫逾矩。
第三日,陈小七精心烤好一只野兔,继续吃了一半,留了一半包起来。幽槿便如饿狼般粗暴地一把夺去。她眼神凶狠,恶狠狠地撕咬着那散发着焦香的兔肉,每一口都仿佛带着无尽的恨意,仿佛她咬下的并非兔肉,而是陈小七的骨血。她内心满是憎恶,憎恶他此刻竟还能如此平静——这个罪大恶极的恶棍,凭什么不像她一样,沉浸在痛苦的深渊里无法自拔?他理应恐惧得瑟瑟发抖,理应苦苦哀求她的怜悯,而不是这般淡定从容,仿佛只是在度过一个稀松平常的午后。更让她怒不可遏的是,这兔肉竟被烤得外焦里嫩,口感极佳。这一发现,瞬间点燃了她心中的怒火:这人族败类,都死到临头了,居然还如此懂得享受!
“若是有点盐,味道会更好些。”陈小七突然平静地开口,那语气平淡得就像在谈论今日的天气。
这句话,恰似一颗火星,冷不丁地溅入了滚烫的油锅。幽槿猛地将吃剩的半个兔腿,恶狠狠地砸在他脸上,紧接着如疯了一般扑上去,左右开弓,狠狠抽了他几个响亮的耳光,同时尖声怒骂道:“你这十恶不赦的魔头!还痴心妄想吃盐?!你也配!”
陈小七的脸颊瞬间红肿起来,高高肿起的部位,宛如熟透的番茄。然而,他却仿佛丝毫感觉不到痛楚,只是默默俯身,缓缓捡起那沾了尘土的兔腿,仔细地吹去表面的浮灰,然后依旧一口一口,动作缓慢却又无比坚定地吃了下去,那模样,仿佛是在完成一场神圣而庄重的仪式。
这无声的抗争,彻底将幽槿心中的怒火点燃至顶点。她再次如失控的猛兽般冲过去,一把夺过兔腿,用尽全身力气狠狠摔在地上,甚至还不解气地用脚狠狠碾了几下,直将那兔腿碾得稀烂,仿佛只有这样,才能稍稍平息她心中的愤怒。
洞内瞬间陷入死寂。过了许久许久,陈小七才艰难地佝偻着几乎无法挺直的腰背,极其缓慢地、一寸一寸地朝着那堆污糟不堪的肉挪过去,再次将其捡了起来……
终于,第七日来临。
“七日已过!”幽槿的声音,犹如一把锐利的冰锥,瞬间刺破了洞府里令人窒息的沉寂。经过连日的调养,陈小七的脸上终于恢复了些许血色,不再如之前那般死气沉沉,毫无生气。他缓缓睁开双眼,目光平静如水,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地伸出瘦削的手臂,露出腕部那淡青色的血管,宛如一条蜿蜒的小溪。
“想割便割吧。”他的语气淡漠至极,仿佛即将被割破的不是自己的血管,而是一件与他毫无关联的事情,“但你应当看得出,我如今不过是勉强吊住这条性命,稍有好转而已。商队往返需要不少时间,收集你姐妹们的遗骸更是需要耗费大量精力与时间。她们至今尚未魂归故里,若我此刻便撑不住一命呜呼了,你之前所有的忍耐,岂不前功尽弃,化为泡影?”
幽槿死死地攥紧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尖锐的痛感如电流般迅速传遍全身。理智告诉她,这个恶棍所言句句在理;然而情感却在她心中疯狂地叫嚣,恨不得立刻将他千刀万剐,方能解心头之恨。这极致的矛盾与挣扎,让她内心的愤怒无处发泄。猛地转身,她用尽全身力气,一拳狠狠砸在身旁坚硬的岩壁上,“咚”的一声闷响过后,石屑如雪花般簌簌落下。
陈小七静静地看着她因愤怒而剧烈起伏的背影,以及那侧脸上扭曲狰狞的疤痕,宛如一条丑陋的蜈蚣趴在那里。忽然,他再次开口:“食物快没了。”
幽槿霍然转身,眼中杀意如实质般喷涌而出,一字一顿地从牙缝里挤出:“你——以——为——我——真——不——敢——杀——你?!”
陈小七没有回应,只是无所谓地向后靠了靠,将身体的重量完全交给冰冷的岩壁,缓缓闭上了眼睛,仿佛对眼前的生死威胁毫不在意。
幽槿的胸膛剧烈起伏着,那丰满的曲线在盛怒之下更显惊心动魄。若非那张布满疤痕的脸,她或许是个极其动人的女子。她死死地瞪着陈小七,目光仿佛要将他穿透。良久,终是一把抓起匕首,转身欲走。
“如果你有很多这种红色石头,”陈小七的声音再次在她身后响起,声音不高,却清晰无比,仿佛在她耳边低语,“我有七成把握,治好你的脸。”
幽槿的脚步瞬间如被钉住一般,动弹不得。她猛地回头,几步冲到陈小七面前,锐利的目光紧紧锁住他,那眼神中充满了审视与怀疑:“大恶人,你又在打什么鬼主意?”
“我只是不想你每次出去打猎,都因这张脸被人羞辱,最后回来把气都撒在我身上,让我饿肚子。”陈小七抬起眼,迎着她的目光,眼神平静无波,让人根本窥探不出他内心的丝毫情绪。
“……需要怎么做?”幽槿将信将疑,犹豫片刻后,还是取出一枚流光溢彩的极品火灵石递了过去。
陈小七却轻轻摇头:“换一块。”
幽槿微微蹙眉,但没有多问,转身快步走入洞府更深处。不一会儿,她双手捧着一小堆同样品质的火属性极品灵石回来了。
陈小七将最初那块递还给她,吩咐道:“磨成粉。”
“不是这块不行吗?”
“一块自然不够。用完了,我拿什么生火烤鸡?”他语气理所当然,带着一种让人恨得牙痒痒的平静。
幽槿气得几乎内伤,狠狠剜了这个自私到极点的家伙一眼,强忍着满腔怒火,运转妖力,手掌泛起柔和的微光,小心地将那块灵石研磨成细腻如尘的粉末,轻轻地盛放在一个石碗中。
陈小七接过石碗,指尖蘸取那闪烁着微光的灵石粉末,口中装模作样地念念有词,实则暗中运转混沌灵力,分出一缕精纯的木灵气,施展了一个最弱的回春术,表面却故意不停的指尖蘸着粉末,轻轻涂抹在她脸上最为狰狞的一道疤痕上。
微不可察的灵光在他指尖缓缓流转,那蕴含着本源生机的力量悄然渗入幽槿的肌肤。手指拂过之处,那道深紫色的疤痕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微微收拢,颜色也逐渐淡化了些许,仿佛是黑暗中透出的一丝曙光。
十五息后,陈小七果断停手,他不敢让她察觉自己在治疗过程中施展了术法,毕竟神魂若受到阵法压制,一定会引起她的警觉。必须让她误以为这是某种不知名的巫术。随着疤痕组织的微妙变化,附着其上的灵石粉末也变得松散起来。
“三日之内,创口不能沾水。”陈小七说着,用手指极其细心地将她脸上那些已松散的灵石粉末轻轻拂落在地。此时,碗中还剩余小半碗灵光流转的粉末。
幽槿迫不及待地取出一面小巧的铜镜,借着洞府内微弱的光线仔细一看——镜中,那道曾经让她自己都不忍直视的恐怖疤痕,虽然依旧存在,但已平复了大半,不再像之前那般扭曲刺目,仿佛一条狰狞的恶龙渐渐收起了它的爪牙。纵然脸上依旧疤痕遍布,但这显而易见的好转,足以让她心中涌起一股难以抑制的狂喜与希望,就像在黑暗的深渊中,突然看到了一丝黎明的曙光。
“去打猎吧。”陈小七语气带着施术后的疲惫,将剩余的灵石和那小半碗粉末推还给她,“这秘术三天方能施展一次。”
幽槿满心欢喜,如同捧着稀世珍宝般,小心翼翼地将灵石和粉末收好,甚至还特意布下了一个小小的防护阵法。她知晓这人族称之为“灵石”的东西颇为珍贵,但眼前这恶人气海破碎是不争的事实,根本无法修炼,看他对此物毫无贪婪之意,便更信了几分这“治疗”的纯粹。她心情复杂地看了闭目养神的陈小七一眼,转身快步出了洞府。
确认她的气息彻底远离后,陈小七立刻将手掌紧紧按在方才拂落在地、仍残留着许多精纯火灵气的粉末上,全力运转《太上化灵经》!
刹那间,丝丝缕缕精纯的火灵气,仿佛受到某种神秘力量的牵引,顺着他残破不堪的经脉,源源不断地汇向丹田气海。那蛰伏在丹田深处、如同小蛇般的混沌灵气,仿佛饿极了的猛兽,疯狂地扑上去,大口大口地吞噬、融合、壮大!
三十息后,感受到神魂深处传来的熟悉的针刺预警,陈小七立刻停止运转功法。虽大部分灵气已不可避免地从气海裂缝中流失,但这短暂而高效的吞噬,已让那缕混沌灵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粗壮了一些!休息片刻后,陈小七再度运转……
当幽槿带着猎物返回时,地上那些粉末已大半灵气尽失,色泽灰白,如同生命耗尽的灰烬。陈小七利用故意剩余的小半红色粉末点燃枯枝,开始烤肉。火灵石粉末慢慢溢散的火灵力,颜色也逐渐变得灰白。阴寒的洞府在浓郁的火灵气下平添了几分暖意,也让衣衫褴褛、几乎无法御寒的陈小七感到一丝短暂的慰藉。这一幕,也让幽槿去掉了最后一丝疑心。
他照例沉默地烤着食物,然后与幽槿分食。咀嚼间,他又像是无意识地低声咕哝:“唉,终究是缺了盐味……”
他并非真的贪图口腹之欲,只是想方设法让她多离开这禁锢他的洞府。每一次独处的机会,都是他争分夺秒修复己身、积攒力量的宝贵时刻。幽槿拥有筑基后期的强大实力,碾死现在的他,简直比碾死一只蚂蚁还要容易。他绝不能让她窥见任何自己正在恢复的蛛丝马迹。
此刻,他唯一的“武器”,似乎就是这手烤肉的技艺,他必须让食物变得更诱人,让幽槿能多吃些。才能促使她更频繁地外出,为自己争取更多这黑暗中求生的光阴。
那缕悄然壮大的混沌灵气,如同在无尽深渊里倔强燃起的星火,虽然微弱,却坚定不移地等待着足以燎原的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