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医院的病房里,消毒水的气味浓重得让人头晕。强子靠在病床上,左脚打着石膏高高吊起,额角的伤口被纱布仔细包裹,露出的皮肤依旧带着冻伤后的青紫。但那双眼睛,在经历生死边缘的混沌后,已经重新燃起了熟悉的、执拗的光。
他醒来第一件事,就是追问那批料和那辆货车的下落。
胖子守在床边,胡子拉碴,眼窝深陷,显然这几日也未曾安眠。老赵靠在窗边,沉默地望着窗外渐渐停歇的雪花,指间夹着的烟快要燃尽也浑然不觉。
“路政在清雪,主干道快通了。”阿梅推门进来,带进一股寒气,她脸上带着长途跋涉的疲惫,但语气急促,“司机联系上了!车没事,停在三道拐的道班房里避雪,那边没信号。他说路一通就立刻出发!”
消息像一剂强心针,让病房里凝滞的空气瞬间流动起来。
“太好了!料没事!”胖子猛地一拍大腿,脸上终于有了点血色。
但紧接着,现实的冰冷计算便扑面而来。
“从三道拐回来,就算路通了,最快也要明天晚上。”老赵掐灭烟头,声音低沉,“满打满算,留给我们的生产时间,不足二十天。这还不算卸货、调试设备和可能出现的意外。”
刚刚升起的喜悦瞬间被压了下去。二十天,五万套,这意味着每天需要稳定产出两千五百套合格品,对他们现有的设备和人力来说,几乎是不可完成的任务。
“来不及…肯定来不及…”胖子喃喃道,抓了抓乱糟糟的头发,“就算料到了,咱们拼了命干,也…”
“不能等!”
强子突然开口,声音沙哑却异常坚定,打断了胖子的丧气话。他挣扎着想坐直身体,脚踝的刺痛让他额头渗出冷汗,但他不管不顾,目光锐利地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
“我们不能干等着料送到门口!”他语速加快,带着一种病床上迸发出的惊人能量,“时间不等人,必须把能做的事情全部做在前面!”
他深吸一口气,强忍着疼痛,开始清晰地下达指令:
“胖子,你立刻回去!带着家里的兄弟,把所有设备——冲床、车床、搓丝机,里里外外再彻底检查保养一遍!模具、刀具、所有辅助工具,全部准备好,确保料一进厂,机器立刻就能以最佳状态运转,一分钟都不能耽误!”
“老赵,”他转向窗边沉默的身影,“你经验最老道,回去后,立刻根据我们之前的生产数据和样品工艺,重新梳理优化整个流程。看看哪些环节还能压缩时间,哪些质量控制点是死命令,绝对不能因为赶工而有任何松懈!‘宏远’要的是高质量,不是赶出来的次品!”
最后,他看向阿梅,眼神带着嘱托:“阿梅,你辛苦一下,留在县里。一旦确认主干道畅通,立刻联系司机,掌握他的实时位置和预计抵达时间。然后,你去本地最大的钢材市场,想办法!哪怕价格高一点,也要紧急调拨少量同规格的40cr圆钢,用最快的物流发回去!让胖子他们先动起来,能生产一点是一点!我们的机器,绝对不能完全停摆!”
他的安排条理分明,瞬间将被动等待的局面扭转成主动出击。虽然身体被困在病床,但他的思维已经跨越山水,回到了那个机器轰鸣的战场,指挥着每一分力量的投放。
胖子、老赵和阿梅看着他苍白脸上那双灼灼的眼睛,看着他因用力而微微颤抖的手臂,心中的焦虑和无力感仿佛被这股决绝的力量驱散,重新燃起了斗志。
“明白了!我这就走!”胖子一抹脸,转身就往外冲,像一头被唤醒的雄狮。
“我去买票。”老赵言简意赅,紧跟着出了病房门。
阿梅走到床边,看着强子打着石膏的脚,担忧道:“强子,你的伤…”
“皮肉伤,死不了!”强子打断她,语气不容置疑,“路通了,我看情况,能回去我爬也爬回去!这里信号不稳,你们保持联系,有情况立刻沟通!”
他顿了顿,目光沉重地落在阿梅脸上:“阿梅,家里…暂时就交给你们了。顶住!一定要顶住!”
阿梅迎着他的目光,重重地点了点头,眼神坚定:“你放心!”
兄弟们再次为了共同的目标分头行动,奔赴各自的岗位。病房里重新安静下来,只剩下强子粗重的呼吸和窗外融雪滴落的声音。
身体的疼痛时刻提醒着他雪山的凶险,但心中对厂房、对订单、对伙伴的牵挂,更像一团火灼烧着他的五脏六腑。他带来的,不仅仅是那五吨救命的钢材,更是一场与时间赛跑的接力棒。他已经拼尽性命完成了最艰险的一段,接下来的冲刺,需要家里的兄弟们去拼命了。
他艰难地转过头,望向窗外遥远的、家的方向,目光仿佛穿透了千山万水,落在那间熟悉的旧厂房上。
料,正在归途。
而真正的决战,即将在那片熟悉的战场上,以更惨烈的方式打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