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那头,是死一般的寂静。
几秒钟后,听筒里传来宋之舟教授几乎是失态的、压抑着巨大震惊和怒火的低吼。
“什么?!张骑鹤!你胡说八道什么?!退学?!你疯了?!到底发生什么事了?!给我说清楚!立刻!马上!”
宋之舟的呼吸变得粗重起来。
他苦心孤诣、甚至不惜动用私人关系从马陵县挖来的状元,寄予厚望、准备树为教学改革典型的创业明星,开学才几天,居然跟他说要退学?!
这简直是晴天霹雳,是在他宋之舟的学术生涯和仕途前景上狠狠捅了一刀!
张骑鹤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他语气平静,甚至带着一丝委屈和愤懑,将早已打好的腹稿和盘托出。
“宋教授,不是我想退学,是实在没办法待下去了!您鼓励我创业,学校也给了政策。可我这边刚起步,就处处碰壁!”
“创业孵化园的办公室批下来了,可后勤处的方旋主任,给我找的施工队老板刘,签合同连预算都不敢填,张口就要我先垫付一万块钱‘动员费’,不然就无限期拖延工期!”
“宋教授,学校给的那点创业助学金,还不够方主任一个红包的零头!您又不是不知道我家里的情况,父亲那样,母亲离家,我哪来的钱填这个无底洞?根本吃不住她这样薅羊毛啊!再这么下去,别说创业了,我连学都上不起了!不如早点退学,去南方打工算了!”
张骑鹤的这番话,半真半假,既点明了困境,又博取了同情,更把矛头精准地指向了方旋。
“胡闹!简直是胡闹!”
宋之舟在电话那头气得直拍桌子,“你冷静点!千万别冲动!退学是自毁前程!这件事我一定给你做主!等我回来,亲自协调!”
“协调?”
张骑鹤冷笑一声,不再伪装,直接亮出了底牌:“宋教授,恐怕等不及您回来了。我已经拿到了关键证据。后勤处近三个月的账单明细,上面重复报销、虚报价格的问题一清二楚!还有我和方主任、刘老板的谈话录音,他们怎么设套、怎么要钱的,都录得明明白白!”
“什么?!你……你怎么拿到的?!”
宋之舟的声音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
没想到张骑鹤动作这么快,手段这么狠!
这已经完全超出了一个普通大学生的能力范围!
“宋教授,现在不是问我怎么拿到的时候。”
张骑鹤语气强硬起来,“方旋主任在后勤处一手遮天,肯定有她的背景和依仗。但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我张骑鹤烂命一条,大不了鱼死网破!把这些证据往纪委一送,或者找个网站一曝光,您说,到时候难看的是谁?”
“你……你别胡来!千万别胡来!”
宋之舟彻底慌了。
他太清楚这些证据的杀伤力了。
一旦曝光,不仅是方旋,整个工商学院,甚至他宋之舟,都要跟着吃瓜落!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只能听到宋之舟粗重的喘息声。
他内心在进行着激烈的斗争。
最终,他仿佛下定了决心,语气疲惫而无奈地透露出一点实情。
“骑鹤啊……你……你不知道。方旋的爱人,是省教育厅的一位领导,和我……私交还不错。开学前我特意叫上她一起接待你,本意是想让她多关照你……谁……谁想到她竟然……唉!”
宋之舟的声音充满了懊悔和苦涩。
这等于承认了方旋有强大背景,也变相解释了为何方旋能稳坐后勤主任的位置。
“教育厅的领导?”
张骑鹤心里冷笑更甚,果然如此!
但嘴上却步步紧逼:“宋教授,那我更等不起了!我现在公司不能正常运作,金陵市针对大学生创业的初创补贴就拿不到!互联网时代瞬息万变,一步慢步步慢!我的项目再拖下去,黄花菜都凉了!到时候,别说为学院争光,我直接死在创业的沙滩上,您脸上就有光了?”
张骑鹤的连番质问,如同重锤,敲在宋之舟的心上。
他知道张骑鹤说的是事实,互联网创业,时机就是生命线。
“好了好了!你别说了!”
宋之舟打断他,语气带着一种决然:“你就在宿舍等着,哪儿也别去!什么也别做!等我电话!我马上处理!”
不等张骑鹤回答,宋之舟就挂断了电话。
张骑鹤放下手机,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他知道,宋之舟已经被逼到了墙角,必须做出选择了。
在保住自己的政绩工程和维系与方旋丈夫的私交之间,宋之舟只能选择前者。
果然,不到半小时,张骑鹤的手机刺耳地响起。
是一个陌生的校内短号。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冷冰冰的、压抑着巨大怒火的女声,仿佛能冻僵空气。
“张骑鹤是吧?我是方旋。现在,立刻,到我办公室来一趟!”
说完,根本不给张骑鹤回话的机会,直接挂断。
张骑鹤冷笑一声,不慌不忙地收拾好东西,将账单揣进兜里,再次走向后勤处办公室。
推开方旋办公室的门,一股低气压扑面而来。
方旋坐在办公桌后,脸色铁青,双眼布满了红血丝,胸口剧烈起伏着,显然正处于暴怒的边缘。
就在刚才,她接到了丈夫打来的电话,被劈头盖脸地痛骂了十几分钟。
方旋刚准备把满肚子的邪火和委屈全都撒在眼前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学生身上,甚至想好了如何用恶毒的语言威胁他。
然而,她还没开口,张骑鹤却慢腾腾地走上前,从口袋里掏出那份折叠好的账单复印件,铺开放在她面前的桌子上,脸上带着一种近乎天真的疑惑表情。
“方主任,真巧。刚才我来的时候,在路上不小心捡到了这个。上面好像是一些财务数据,看着挺重要的。要不……您先看看是不是您这儿不小心遗失的?”
方旋愣了一下,下意识地低头看向那张纸。
目光接触到那些红圈时,瞳孔猛地收缩,捏着桌角的手指因为用力而失去血色,微微颤抖。
她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整个人像被抽掉了脊梁骨一样,瘫软在宽大的皮质座椅里。
张骑鹤不再给她任何喘息和狡辩的机会。
收起脸上那点伪装的笑意,语气变得冰冷而强硬,一字一句。
“方主任,我的要求很简单。立刻,免费,按标准把我的办公室装修好,以后咱们井水不犯河水。我创业成功,少不了您的一份业绩;我要是失败了,也绝不拖累您。怎么样,这对大家都好,对吧?”
说完,张骑鹤根本不再看方旋那副失魂落魄、如同斗败了的母鸡一样的惨状,转身,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办公室,还顺手轻轻带上了门。
办公室里,只剩下方旋一个人,对着那张如同催命符般的账单,浑身冰凉。
……
当天晚上,月明星稀。
平日入夜后便漆黑寂静的创业孵化园小楼,罕见地亮起了灯光。
老刘顶着一张比苦瓜还苦的脸,带着几个睡眼惺忪的工人,扛着工具和材料,唉声叹气地走进了二楼张骑鹤的那两间办公室。
电钻声、敲打声,打破了夜的宁静。
连夜施工。
路过的小猫好奇地看了一眼这反常的景象,又悄无声息地融入了夜色中。
它不知道,这座小楼里,一个看似不可撼动的规则,在今夜,被一个名叫张骑鹤的年轻人,用最直接也最危险的方式,撬开了一道裂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