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丝依旧绵密,沙沙地落在院中青石板上,溅起细小的水花。
廊下,因李沐风的突然到来,气氛变得沉静而微妙。
茯苓糕的淡淡甜香在空气中飘散,混合着茶香和雨水的湿润气息。
李沐风吃完手中的糕点,又慢条斯理地啜了口热茶,这才抬起眼,目光温和地扫过众人,最后落在林清晏身上,语气依旧如同闲话家常:
“林掌柜,实不相瞒,李某此次冒雨前来,除却避雨,实则还有一事相求。”
林清晏摇扇的手微微一顿,笑道:
“李先生但说无妨。”
“听闻贵店大厨手艺冠绝锦绣,尤其一道‘百花酿江鳗’,乃是一绝。”
李沐风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向往和些许不好意思,
“在下的一位…长辈,早年曾游历至此,尝过此味,至今念念不忘。”
“此次得知李某要路过峡州,特意嘱托,若能带一份回去,必是极好的。不知…可否劳烦贵店厨下,帮忙烹制一份?李某愿付双倍酬金。”
百花酿江鳗?
林清晏眼中闪过一丝极快的了然,脸上笑容不变:
“原来如此。老先生真是好记性。这菜工序繁琐,需得新鲜的峡江白鳗,佐以八种时令花蕊秘制的花酿,文火慢煨两个时辰方成。今日天色已晚,又逢下雨,怕是…”
“无妨无妨。”
李沐风连忙摆手,态度谦和,
“不急在一时。若是明日雨歇,能买到新鲜江鳗再制便是。李某可在城中多停留一两日。”
“如此甚好。”
林清晏点头,
“明日我便让人去江边看看。”
两人这番关于美食的对话,听起来再正常不过,一个是为长辈求食的孝心书生,一个是热心揽客的酒楼掌柜。
但廊下的其他几人,却都听出了不同的意味。
赵知闲杏眼中光芒闪烁,似乎想到了什么,手指无意识地在琴弦上轻轻一划,发出一声极轻微的嗡鸣。
陆云霁垂着眼睫,目光落在自己干净的指尖上,仿佛那上面有什么值得研究的纹路。
阮喃喃转悠着大眼睛,似是想搞懂没想师姐们都在打什么哑谜。
唐小柒则眨巴着眼睛,觉得这大师兄真是个好孝顺的人。
“那就多谢林掌柜了。”
李沐风拱手道谢,随即又像是有些疲惫地揉了揉眉心,
“雨势渐小,李某还需去找个落脚之处,便不再多叨扰了。”
他站起身,背起书笈,拿起油纸伞,准备告辞。
“李先生且慢。”
林清晏也站起身,从怀里摸出一块小巧的木牌,递了过去,
“城东‘悦来客栈’的掌柜与我是旧识,李先生持此牌去,他可为您安排一间清静的上房。这雨天寻住处不易,也算是在下一点心意。”
李沐风接过木牌,看了一眼,上面刻着一个抽象的“林”字花纹。
他微微一笑,也不推辞,收入袖中:
“如此,便多谢林掌柜款待了。明日再来叨扰。”
他再次拱手,向众人一一颔首致意,然后撑开伞,步入了渐渐变小的雨幕之中,青衫背影很快消失在湿漉漉的街角。
直到他离开许久,廊下都无人说话。
雨声淅沥,更衬得一片寂静。
赵知闲第一个忍不住,压低声音,带着兴奋和疑惑:
“大师兄他…怎么突然来了?还说什么百花酿江鳗?这菜名我怎么从来没听过?”
林清晏重新坐回竹椅,慢悠悠地摇着扇子,脸上带着一种高深莫测的笑意:
“百花酿江鳗…自然是暗语。百花,指的恐怕是那各方势力盘根错节的局面。”
“江鳗,滑不溜手,藏在浑水之下,指的自然是那兴风作浪、却难以抓住把柄的幕后之人。”
他看向赵知闲和陆云霁:
“大师兄的意思是,让我们暂时按兵不动,继续‘文火慢煨’,耐心等待时机。他会在暗中策应。而这‘悦来客栈’…”
他晃了晃扇子,
“可不是让他真去睡觉的地方。”
赵知闲恍然大悟,眼中战意更浓:
“原来如此!我就说嘛!”
陆云霁微微颔首,表示明白。
“至于他为何亲自前来…”
林清晏收起笑容,眼神略显深邃,
“恐怕是觉得,单凭一封书信一只鹰,已不足以稳住这锦绣城的棋盘了。有些人…跳得太厉害,得有人来坐镇,才能让那些魑魅魍魉有所顾忌。”
他顿了顿,轻声道:
“毕竟,岳麓书院‘朝彻洞明’李沐风的名头,有时候,比千军万马还好用。”
只是这名头,如今藏在了那身半旧的青衫之下。
就在这时,一直在旁边努力消化信息的唐小柒,忽然眨了眨眼,小声对阮喃喃嘀咕:
“喃喃,你大师兄…长得还挺好看的,就是…好像身体不太好的样子?脸色有点白哦…”
她这话声音虽小,但在场几人皆非寻常耳力,听得清清楚楚。
正准备端起茶杯的林清晏动作一滞。
正在摩拳擦掌的赵知闲表情一僵。
连一直沉默的陆云霁都抬起了眼。
三人表情古怪地互看了一眼。
身体不好?脸色苍白?
那恐怕是为了完美伪装成文弱书生,用内力暂时逆转气血、改变面色所致…这等精妙控制,绝非易事。
这唐小柒…关注点还真是清奇。
林清晏最终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摇着头:
“对,对,你们大师兄他…身子骨是弱了点,得好好补补。明天记得提醒我,给他那‘百花酿江鳗’里,多加点枸杞红枣。”
赵知闲也忍俊不禁,白了唐小柒一眼。
陆云霁的嘴角,再次极其轻微地向上弯了一下。
阮喃喃依旧在时不时转悠着眼睛,不知她在寻思啥。
雨不知何时停了。
夕阳从云层缝隙中探出头,将金色的光芒洒在湿漉漉的庭院里,也照亮了檐角那只不知何时悄然归来、正冷漠梳理羽毛的神骏苍鹰。
大师兄来了。
这局棋,终于到了最关键的时刻。
而他们,并非孤军奋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