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辉渐黯,东方欲晓。
忘忧谷在黎明前最深的寂静中沉睡着。
然而,这份寂静被一阵急促而尖锐的鸟类悲鸣划破了。
那声音来自后山方向,充满了惊恐与愤怒,绝非平日清晨的寻常鸟啼。
陆云霁第一时间睁开了眼睛。
他本就睡眠极浅,加之《鹄白功》带来的超凡感知,让他对这异常动静格外敏锐。
他迅速起身,青衫随意披上,侧耳细听。悲鸣声中,似乎还夹杂着某种大型鸟类扑棱翅膀以及……某种低沉嘶吼的声音?
几乎是同时,隔壁房间也传来了动静。
阮喃喃显然也被惊醒了,她趿拉着鞋子,抱着外衫,慌慌张张地推开房门,脸上还带着惺忪睡意,但更多的是惊恐。
“师兄!什么声音?是不是……是不是昨天那头鹿又遇到危险了?还是……还是真的有什么猛兽进谷了?”
她声音发颤,下意识地就往陆云霁身边靠。
“莫慌。”
陆云霁言简意赅,目光锐利地投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他凝神感知,那低沉的嘶吼声带着一股凶戾之气,绝非鹿鸣。
“非...鹿。似有猛禽与走兽相斗。”
他迅速做出判断。忘忧谷虽有阵法守护,但并非完全隔绝生灵,一些强大的或本就生于斯长于斯的猛兽猛禽偶尔也会在深山中活动。
“...留在院中,锁好门。”
陆云霁对阮喃喃吩咐道,语气带着不容置疑。
情况不明,他不能让小师妹涉险。
“不行!”
阮喃喃却一把抓住他的衣袖,虽然害怕得手指都在抖,却倔强地摇头,
“我……我跟师兄一起去!我……我可以帮你望风!我的《落英遁形》说不定能用上!而且……而且万一师兄受伤了,我还能……还能回去拿药!”
她努力想出一个自己能派上用场的理由,大眼睛里满是担忧和坚持。
让她一个人留在空荡荡的院子里等待未知,她更害怕。
陆云霁看着她苍白却坚定的脸,沉默了一瞬。
他知道小师妹的轻功和隐匿技巧确实已有几分火候,而且将她独自留下,若真有意外,反而不美。
“……跟紧,莫出声。”
他最终妥协,但严肃地叮嘱。
阮喃喃用力点头,赶紧穿好外衣,紧紧跟在陆云霁身后。
两人不再多言,运起轻功,如两道青烟,悄无声息地掠向后山。
《御风游》与《藐姑射山步》在此刻展现出绝佳的效果,林间湿滑的苔藓和盘根错节的树根并未能减缓他们的速度。
越是靠近声音来源,那嘶吼与悲鸣便越是清晰,甚至还听到了树木被撞击的闷响。
穿过一片茂密的灌木,眼前的景象让两人都是一惊。
只见林间一小片空地上,一头体型壮硕、毛色棕黑、目露凶光的山魈(一种凶猛的大型猴类,面部色彩鲜艳,性情暴躁),正疯狂地攻击着一棵高大的古松。
而在古松的枝桠间,一只羽毛凌乱、翅羽染血、体型巨大的苍鹰正艰难地躲避着,它的巢穴就在那棵树上,巢中隐约可见几只毛茸茸的幼鸟,正发出惊恐的啾鸣。
山魈似乎是想攀上树去抢夺幼鸟,而那母鹰则拼死护卫,方才那悲鸣正是它发出的。
山魈力大无穷,动作迅猛,一次次试图攀爬,利爪在树干上留下深深的抓痕。
母鹰虽然勇猛,但显然已经受伤,飞行姿态踉跄,只能依靠俯冲和利爪进行骚扰式的攻击,阻止山魈上树,形势岌岌可危。
“是……是山魈!还有鹰!”
阮喃喃压低声音,带着惊惧。
山魈的凶悍她是听说过的,成年的山魈甚至能搏杀豹子。
陆云霁眼神一凝。
他看得出,那母鹰已是强弩之末,若无人干预,不仅幼鸟难保,母鹰恐怕也会力竭身亡。
他并非嗜杀之人,但见此情景,心中那点侠义与不忍被触动。
更何况,这山魈如此凶悍,若任其在谷中活动,日后也是隐患。
如何处置?
山魈皮糙肉厚,力大无穷,正面冲突并非上策。
《无为剑经》的精要在后发制人,寻找破绽。
而眼下,似乎就是一个机会。
他示意阮喃喃躲在一块巨大的岩石后面,自己则深吸一口气,将《鹄白功》运转到极致,身形仿佛与周围的环境彻底融为一体,气息收敛到近乎虚无。
他借助树木的掩护,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向着那棵古松靠近。
山魈的全部注意力都在树上的母鹰和幼鸟身上,暴躁的它并未察觉到危险的临近。就在它又一次人立而起,咆哮着试图用强壮的前臂撼动树干之时,陆云霁动了!
他并未直接攻击山魈的要害,那样容易激起其凶性,陷入苦斗。
他身形如电,施展出《流云拂穴手》中最为精妙的一式“云深无边”,目标是山魈支撑身体的后腿关节处!
指尖凝聚着精纯的《逍遥游心篇》内力,看似轻柔地拂过,实则暗含透骨之劲。
山魈只觉得后腿关节处一阵酸麻剧痛,仿佛被无形的针刺中,支撑腿瞬间一软,庞大的身躯顿时失去平衡,轰然侧摔在地,发出愤怒而痛苦的嚎叫。
这一下变故突生,不仅山魈懵了,连树上的母鹰也愣住了,停止了攻击。
陆云霁一击得手,毫不恋战,身形立刻如《落英遁形》般向后飘退,重新隐入林木的阴影之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山魈暴怒地爬起来,环顾四周,却找不到攻击者的踪迹。
它智力不高,只觉又痛又怒,将怒火再次转向树上的母鹰,挣扎着还想继续攻击。但后腿的酸麻让它行动明显迟缓了许多。
就在这时,陆云霁再次出手!这一次,他拾起地上一枚尖锐的小石子,运起内力,以《无为剑经》中“不得已而后动”的心法,屈指一弹!
石子破空而去,并非射向山魈,而是精准地打在了山魈面前的一块岩石上,“啪”的一声脆响,碎石飞溅!
这突如其来的声响和飞溅的碎石,终于让这头凶兽感到了莫名的恐惧。
它看不到敌人,却接连受到诡异的攻击,动物本能中对未知的恐惧压倒了凶性。
它冲着四周龇牙咧嘴地低吼了几声,最终不甘地、一瘸一拐地退入了密林深处,消失不见。
直到确认山魈真的离开了,陆云霁才从藏身之处缓缓走出。
他气息平稳,仿佛刚才那电光火石间的两次出手只是随意为之。
阮喃喃从岩石后探出头,确认安全后,才拍着胸口跑过来,脸上满是后怕与崇拜:
“师兄!你太厉害了!就那么‘唰’一下,它就倒了!然后又‘咻’一下,它就跑了!你都没跟它硬打!”
陆云霁没有理会小师妹的夸张称赞,他的目光投向了树上的母鹰。
母鹰显然也耗尽了力气,落在巢穴边,警惕地看着下方的两人,但眼神中已没了之前的绝望和疯狂,更多的是疲惫与一丝……感激?
“它受伤了。”
陆云霁看着母鹰翅膀上和身上沾染的血迹,轻声道。
阮喃喃也注意到了,同情心立刻泛滥:
“师兄,我们能帮帮它吗?就像昨天帮那头鹿一样?”
陆云霁看了看那高耸的古松,又看了看母鹰警惕的眼神,摇了摇头。
猛禽天性高傲,未必接受人类的帮助,强行靠近反而可能适得其反,引起它的应激反应。
他想了想,从怀中取出之前捣好的、具有止血化瘀效果的金疮药粉,用一张干净的油纸包了一小份。
然后,他再次拾起一枚石子,这次是用柔软的树叶将药粉包仔细裹在石子上,运起柔劲,轻轻一抛。
那包着药粉的石子划过一道弧线,精准地落在了母鹰巢穴旁边的树枝上,既不远得让它够不到,也不近得让它感到威胁。
母鹰被这举动惊得振了振翅膀,但很快安静下来,它低头看了看那包东西,又抬头看了看树下静立不动的陆云霁和阮喃喃,似乎明白了什么。
陆云霁不再停留,拉着还在仰头张望的阮喃喃,悄然退出了这片林地。
回谷的路上,阮喃喃依旧兴奋不已,叽叽喳喳地复盘着刚才的“惊险”经历,从师兄如何“英明神武”,到那山魈如何“愚蠢可笑”,再到那母鹰如何“可怜又幸运”,最后总结道:
“师兄,咱们这算不算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虽然我们没用刀……但感觉比练功有意思多了!”
陆云霁听着小师妹的话,心中却若有所思。
今日之事,看似偶然,却让他对“自在”意境有了更深一层的体会。
自在,并非一味避世独善其身,而是在该出手时,能顺应本心,以最恰当的方式介入,了却因果,而后飘然远引,不滞于物。
无论是昨日救助伤鹿,还是今日驱赶山魈、赠药苍鹰,都是一种“安时顺变”,一种在特定情境下的“不得已而后动”。
回到小院,天色已然大亮。经历了一番“晨间冒险”,两人都觉腹中饥饿。
早餐依旧是清粥小菜,但阮喃喃却吃得格外香甜,仿佛这平凡的早餐也因早上的插曲而增添了滋味。
阳光再次洒满忘忧谷,鸟鸣啁啾,仿佛昨夜与清晨的波澜从未发生过。
但谷中的生灵,或许会记得,那一袭青衫,曾在这片宁静的土地上,以他自己的方式,守护着这里的和谐与平衡。
而属于陆云霁和阮喃喃的谷中日常,也因这小小的插曲,增添了一抹不一样的色彩和谈资,足以让小师妹在未来很长一段时间里,津津乐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