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阮喃喃起得格外早。她蹑手蹑脚地来到院中,看到陆云霁已然在静坐调息,周身气息与初升的朝阳仿佛融为一体。
她没有打扰,而是学着他的样子,搬了个小蒲团坐在不远处,也尝试着闭上眼睛,调整呼吸。
然而,不过一炷香的功夫,她便觉得腿麻了,心思也飘到了别处——她在琢磨着,如何能泡出像师兄那样好喝的茶。
她见过师兄烹茶,动作行云流水,看似随意,却总能让茶汤呈现出最佳的风味。
待陆云霁晨课结束,阮喃喃立刻凑上前,眨着大眼睛,一脸“求知若渴”:
“师兄,你今天泡茶吗?我能跟你学学吗?”
陆云霁看了她一眼,点了点头。
他取来茶具,阮喃喃立刻抢着去溪边打来最清冽的泉水,又主动生火烧水,忙得不亦乐乎。
水将沸未沸之时,陆云霁便开始温具、置茶。
他的动作舒缓而精准,仿佛带着某种独特的韵律。
阮喃喃在一旁瞪大了眼睛看着,生怕错过任何一个细节。
“师兄,为什么水不能全开?”
“师兄,茶叶放多少合适?”
“这样摇香对吗?”
她问题一个接一个,陆云霁则是有问必答,言简意赅:
“沸则老,香散。”
“七分满,味醇。”
“轻摇,闻其真味。”
轮到注水时,阮喃喃跃跃欲试。
她学着师兄的样子,将水壶提起,手腕却控制不住地发抖,水流忽大忽小,差点把茶叶冲得满壶都是。
陆云霁并未出声,只是在她手忙脚乱之时,轻轻托了一下她的手腕,一股柔和的内力传来,帮她稳住了水势。
最终,茶是泡好了,但阮喃喃那杯,滋味终究是比陆云霁亲手泡的差了些火候。
她也不气馁,捧着自己泡的茶,小口啜饮着,得意地说:
“虽然没师兄泡的好喝,但也是我亲手泡的!下次一定会更好!”
陆云霁看着她那满足又认真的小模样,端起自己那杯茶,氤氲的热气模糊了他清俊的眉眼,也柔和了他向来清冷的神情。
夏日午后,最容易犯困。
阮喃喃常常看着书,脑袋就一点一点地打起瞌睡来。
这一日,她索性抱着本杂书,跑到院中那株老桂花树下的竹制躺椅上,准备舒舒服服地睡个午觉。
然而,树荫下虽凉快,蚊虫却也多。
刚躺下没多久,几只不识趣的蚊子便在她耳边嗡嗡作响,扰得她不胜其烦,睡意全无。
“讨厌!走开走开!”
她挥舞着书本,试图驱赶,却收效甚微。
正在一旁翻阅静虚子手札的陆云霁抬起头,看到小师妹那气鼓鼓又无可奈何的样子,便放下书卷,走到药圃边,采了几株艾草和薄荷。
他并未点燃,只是将这两种草药在手中轻轻揉搓,内力微吐,将其中的药性气息激发出来。
一股清冽中带着些许辛辣的草药香气缓缓弥漫开来,并不浓烈,却仿佛形成了一道无形的屏障。
说也奇怪,那些原本围着阮喃喃嗡嗡叫的蚊子,竟像是遇到了克星一般,纷纷飞走了。
阮喃喃惊讶地坐起身,用力吸了吸鼻子:
“咦?味道挺好闻的!蚊子真的跑了!师兄,你怎么做到的?”
陆云霁将揉搓过的草药放在她躺椅旁边的石桌上,淡淡道:
“艾草驱蚊,薄荷醒神。”
阮喃喃如获至宝,赶紧也学着样子去采了些艾草薄荷,放在自己周围,果然再没有蚊子来打扰。
她重新躺回躺椅上,闻着那令人安心的草药清香,伴着微风和隐约的蝉鸣,很快便沉沉睡去,嘴角还带着甜甜的笑意。
陆云霁看着她安稳的睡颜,继续低头看他的手札。
院中只剩下书页翻动的细微声响,和少女均匀绵长的呼吸声,时光在这一刻,显得格外静谧而悠长。
夕阳将天际染成温暖的橘红色,暑气尽消。
这是散步的好时辰。
阮喃喃拉着陆云霁,沿着平日不常走的、通往山谷更深处的小径漫步。
两人都不说话,只是静静地走着,享受着这份安宁。
路边的野花开得正好,引来几只蝴蝶翩跹飞舞。
在一处裸露的树根旁,阮喃喃忽然蹲下了身子,好奇地观察起来。
原来是一群蚂蚁正在忙碌地搬运着一只比它们身体大上数倍的昆虫尸体。
它们分工明确,有的在前方用力拖拽,有的在两侧辅助,还有的似乎在指挥协调,虽然缓慢,却坚定不移地朝着巢穴的方向移动。
“师兄你看,它们好厉害啊!”
阮喃喃小声说道,生怕惊扰了这些小生灵。
陆云霁也停下脚步,垂眸看去。蝼蚁之力,看似微不足道,但齐心协力,竟能搬动远超自身的重物。
这让他想起《南华真经》中的话:
“野马也,尘埃也,生物之以息相吹也。”
天地万物,无论大小,皆有其生存之道与坚韧之力。
武学之道,有时或许也不必一味追求宏大磅礴,于细微处见精神,积跬步以至千里,亦是正理。
他没有将自己的感悟说出口,只是静静地陪着小师妹看了许久,直到那群蚂蚁终于将它们的“战利品”成功运回了巢穴入口。
阮喃喃站起身,拍了拍裙子上的草屑,心满意足地说:
“它们成功啦!我们回去吧,师兄!”
回去的路上,她的脚步轻快,似乎从这小小的观察中,也获得了一些莫名的、积极的力量。
夏夜的星空,是忘忧谷永不落幕的瑰丽画卷。
随着季节推移,星空也在悄然变化。
这一夜,阮喃喃指着天空,兴奋地对陆云霁说:
“师兄!你看那边,那几颗很亮的星星连起来,是不是像一个大勺子?大师兄说过,那是北斗七星!”
陆云霁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微微颔首:
“嗯。”
“那勺口指向的那颗亮星,就是北极星,对吗?”
阮喃喃努力回忆着大师兄教过的知识。
“然也。”
陆云霁肯定道。
他虽不常主动观星,但对这些基本星象还是认得的。
“还有那边!那像一条带子的,是银河吧?真好看……”
阮喃喃仰着头,看得入迷,开始发挥她的想象力,
“师兄,你说银河对面,会不会真的有牛郎织女啊?他们一年才能见一次面,多可怜啊……”
她絮絮叨叨地说着星空的传说,时而为故事中的人物叹息,时而又为这壮丽的景象惊叹。
陆云霁大多时候只是静静地听着,偶尔在她指认错误时,会简洁地纠正一下。
在他的沉默陪伴与偶尔的指点下,阮喃喃渐渐认得了更多星辰,夏季大三角、天蝎座的心宿二……
这片浩瀚的星空,在她眼中不再是杂乱无章的光点,而是充满了故事与秩序的奇妙世界。
夜渐深,阮喃喃说得累了,靠在躺椅上,望着星空,声音渐渐低了下去,最终带着对星空的无限遐想,沉入了梦乡。
陆云霁轻轻为她盖上薄毯,自己也抬头望向那无垠的星河。
宇宙浩瀚,人生须臾,但能在这片刻的宁静中,守护一份天真,观想天地之妙,亦是他所追求的“自在”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夏夜的微风拂过,带来远山的花香,一切都恰到好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