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平遥镇,再次踏上东行的官道。
初夏的阳光已经有了些许威力,晒得官道上的尘土都有些发烫。
陆云霁换上了那顶青色儒生巾,虽然依旧身姿挺拔,但混在往来行人中,确实不再像之前那样引人注目,这让他自在了许多。
唐小柒则依旧活力四射,戴着她的遮阳斗笠,一会儿跑到前面看看路边的野花,一会儿又溜达回来,从灰影背上的鞍囊里摸出在平遥镇买的蜜饯,自己吃一颗,再递一颗给陆云霁。
“陆师兄,尝尝这个杏脯,酸酸甜甜的,开胃!”
“唔…这个冬瓜糖也太甜了,齁嗓子…”
“啊!前面好像有个茶棚!我们去歇歇脚吧?”
陆云霁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果然,前方官道旁支着个简陋的凉棚,挑着个“茶”字的布幡,几张破旧的桌椅摆在树荫下,已有几个行路的客商在那里歇脚喝茶。
他微微颔首。
连续赶路,灰影也需要饮水休息。
茶棚很简陋,一个满脸褶子的老丈和一个手脚麻利的小丫头忙活着招呼客人。
茶水是粗劣的大碗茶,带着股烟火味,但在这炎热的天气里,能有一碗解渴,已是难得。
唐小柒给灰影也讨了盆水,自己则和陆云霁占了一张靠边的桌子。
她一边小口喝着茶,一边支棱着耳朵听旁边几桌客人闲聊。
多是些家长里短、行商见闻,偶尔也夹杂着几句对时局或赋税的抱怨。
“…听说北边不太平,敕勒川那边好像有点动静…”
“…嗨,天高皇帝远,操心那个干嘛?还是想想这趟货能不能卖上好价钱吧…”
“…这鬼天气,再不下雨,地里的苗都要蔫了…”
陆云霁安静地喝着茶,目光看似随意地扫过茶棚内外,将所有人的交谈、神态尽收眼底,同时感知也悄然覆盖四周。
这是他现在养成的习惯,无论身处何地,都会保持必要的警惕。
唐小柒听了一会儿,觉得没什么有趣的,便开始研究桌上那只爬来爬去的蚂蚁,用手指蘸了茶水,给它设置“障碍”。
就在这时,官道远处传来一阵急促杂乱的马蹄声,还夹杂着几声粗鲁的呼喝。
茶棚里的人都停下了交谈,循声望去。
只见三四骑快马卷着尘土疾驰而来,马上是几个穿着劲装、腰佩兵刃的汉子,神色倨傲,眼神凶狠。
他们到了茶棚附近,并未减速,反而更加用力地抽打马匹,惊得路边一个正牵着牛车慢行的老农慌忙躲避,牛车一个趔趄,差点翻到路边的沟里,车上的瓜果蔬菜滚落一地。
那几骑汉子见状,非但没有歉意,反而发出一阵哄笑,其中一个满脸横肉的更是扬鞭指着老农骂道:“老不死的,没长眼睛啊?挡了你家爷爷的路!”
老农吓得脸色发白,哆哆嗦嗦地躬身赔罪,手忙脚乱地去捡拾散落的瓜果。
茶棚里的人都面露愤慨,却无人敢出声。那几个汉子一看就不好惹,多半是哪个帮会或者镖局的打手之流。
唐小柒看得柳眉倒竖,小手已经按在了腰间的百宝囊上,嘴里低声骂道:“岂有此理!光天化日,欺负老人家!”
她看向陆云霁,却见陆云霁依旧平静地喝着茶,仿佛没有看到外面的情形,只是他端着茶碗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些。
那几名汉子似乎也觉得无趣,哄笑着便要策马离开。
就在此时,异变突生!
许是刚才受惊过度,又或许是弯腰捡东西太急,那老农突然身体一晃,直挺挺地向后倒去,竟是一口气没上来,晕厥了过去!
“爷爷!”茶棚里那个帮忙的小丫头惊呼一声,哭着跑了出去。
那几个汉子见状,更是嗤笑一声,骂了句“晦气”,竟打算直接纵马离开,对倒在地上的老农和哭喊的小丫头视若无睹。
“站住!”唐小柒再也忍不住,猛地一拍桌子站了起来,指着那几个汉子娇叱道,“撞了人还想跑?还有没有王法了!”
那几名汉子勒住马,回头看来,见是一个戴着斗笠、看不清全貌,但声音清脆的小姑娘,顿时露出不屑的淫笑。
“哟?哪来的小娘皮,敢管爷爷们的闲事?”
“声音挺甜,不知道长得怎么样?把斗笠摘下来让爷瞧瞧!”
他们污言秽语,调笑着,竟策马缓缓围了过来,眼神不善。
茶棚里的其他客人见状,更是吓得大气不敢出,纷纷低下头,生怕惹祸上身。
唐小柒气得小脸通红,手已经扣住了几枚暗器,正要发作。
突然,一直沉默的陆云霁放下了茶碗。
他没有起身,甚至没有看那几个汉子,只是伸出右手,用食指在粗糙的木桌面上,轻轻一敲。
“咚。”
一声轻响,微不可闻。
然而,就在这声轻响传出的瞬间,那几名汉子坐下的马匹,仿佛同时被无形的重锤击中!
“希津津——!”
几声凄厉的马嘶响起,那几匹马前腿一软,竟齐刷刷地跪倒在地,将马背上的汉子毫无防备地掀飞了出去!
“噗通!”
“哎哟!”
几个汉子摔得七荤八素,滚了一身的尘土,狼狈不堪。
他们惊骇地看向茶棚,只见那个戴着儒生巾、一直低着头的白衣书生,缓缓抬起了眼。
那双眸子清冷如寒潭,只是淡淡地扫过他们,没有任何杀气,却让他们瞬间如坠冰窖,浑身僵硬,连爬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
那是属于顶尖高手的、绝对实力的碾压!无需动手,一个眼神,一丝气息,便足以让他们肝胆俱裂!
“滚。”
陆云霁只吐出一个字,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如同惊雷在他们耳边炸响。
那几个汉子吓得魂飞魄散,哪里还敢有半分嚣张,连滚带爬地挣扎起来,也顾不得跪在地上哀鸣的马匹,屁滚尿流地朝着来路逃去,只恨爹娘少生了两条腿。
茶棚内外,一片寂静。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那个依旧安坐如山的白衣书生,仿佛刚才那石破天惊的一幕只是幻觉。
唐小柒也眨了眨眼,看着陆云霁,又看了看那几个狼狈逃窜的背影,忽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对着陆云霁竖起大拇指,用口型无声地说:“陆师兄,帅!”
陆云霁没有理会她,目光转向外面那个晕倒的老农和哭泣的小丫头。
唐小柒立刻会意,跑了出去,蹲下身检查老农的情况。她虽然医术比不上苏南雪,但唐门弟子对穴位气血也有些了解。
她探了探老农的鼻息和脉搏,松了口气:“只是急火攻心,加上受了惊吓,一时闭过气去了。”
她熟练地掐了掐老农的人中,又在他胸口几个穴位推拿了几下。
不一会儿,老农悠悠转醒,茫然地看着四周。
“爷爷!”小丫头扑到老农怀里,放声大哭。
唐小柒安慰了小丫头几句,又帮着把散落一地的瓜果捡回车上。
茶棚老丈和其他客人也反应过来,纷纷上前帮忙,看向陆云霁和唐小柒的目光充满了感激和敬畏。
陆云霁自始至终没有离开座位,只是默默地看着。
待一切平息,他放下几枚铜钱在桌上,站起身,对唐小柒道:“走吧。”
唐小柒应了一声,牵起已经饮完水、好奇张望的灰影,跟上了陆云霁的脚步。
离开茶棚一段距离后,唐小柒终于忍不住,兴奋地说:
“陆师兄!你刚才那一下太厉害了!怎么做到的?就敲了一下桌子!那几匹马就跪了!这是什么功夫?教教我呗!”
陆云霁目视前方,语气平淡:
“内力运用,精准控制。”
顿了顿,又道,
“《鹄白功》练至深处,可感知万物律动,亦可影响之。”
说得轻描淡写,但唐小柒知道,这需要对自身内力有着何等精妙的掌控,以及对外界气机何等敏锐的感知才能做到!
这绝非一日之功。
她吐了吐舌头,不再追问功法,转而感慨道:
“不过话说回来,那几个家伙也太不经吓了,看你一眼就屁滚尿流的。”
她模仿着陆云霁刚才那冷淡的眼神和语气,
“‘滚。’——哇,陆师兄,你冷起脸来还挺吓人的!”
陆云霁:“……”
他无奈地瞥了她一眼,加快了脚步。
唐小柒笑嘻嘻地跟上,心情极好。虽然只是个小插曲,但她觉得,和陆师兄一起“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感觉,还挺不赖的!尤其是陆师兄那种不动声色却雷霆万钧的出手方式,简直……帅呆了!
阳光依旧炙烤着官道,但两人的心情却因为这段小插曲而轻松了不少。
陆云霁的“自在”真意,似乎也在这一次无需拔剑的“出手”中,印证了另一种可能——力量,并非一定要用于杀伐,亦可用来守护微小的公正与善意。
当然,如果能顺便让某个话痨同伴暂时闭嘴,那就更好了。陆云霁默默地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