铛。
锅底轻响，陈宇默手腕一松，锅铲落进水槽，溅起一点水花。他低头擦手，毛巾抹过指缝，动作不急不慢。灶台上的铁锅还冒着一丝热气，油光映着头顶的灯，亮得能照出人影。
窗口外的人群没散，反而越聚越多。有人踮脚往里看，有人举着手机拍，还有几个干脆把餐盘搁在窗台上，一边吃一边等下文。刚才那一碗炒饭的香味像长了腿，顺着通风口钻遍整个食堂，连隔壁卖汤圆的大叔都探头问：“谁在这儿开小灶？”
张师傅靠墙站着，手叉在围裙两边，脸上没什么表情，可眼角一直瞄着那口锅。他没走，也没说话，像是在等什么。
就在这时，人群动了。
中间自动分开一条缝，顾深从外面走了进来。他头发还是乱的，衣服也没换，脸色比刚才更沉。他站在最前面，盯着陈宇默，又看了看灶台上的锅，嘴唇动了动，没出声。
陈宇默抬头看了他一眼，顺手把毛巾搭在架子上，“回来干嘛？饭凉了。”
“凉了？”顾深冷笑一声，声音不大，却让周围安静了几秒，“这饭金子做的？这么宝贝？做完还得立个碑？”
有人笑出声，但很快又憋住。气氛一下子绷紧了。
陈宇默没动怒，反而扬了扬嗓门，对着窗口喊：“哎！这是给厨师尝的！谁再乱动，下一锅加盐加倍！”
这话一出，旁边几个伸头看的学生立马缩了脖子。张师傅嘴角抽了一下，没拦着，也没接话，只是抱着胳膊继续看。
顾深眼神一滞，随即更冷，“你还真把自己当回事了？就一碗炒饭，搞得跟什么绝活似的。”他说着，伸手就去拿窗台边的公用勺子。
“你要是饿了，那边还有白米饭。”陈宇默语气平平，“自己盛，别碰我锅。”
“我偏要碰。”顾深已经把勺子抄在手里，二话不说，直接伸进锅里，狠狠挖了一大块，米饭带出几粒焦边，蛋液还在微微颤动。
他举起勺子，在众人注视下，一口塞进嘴里。
嚼了两下。
突然停住。
他的脸原本是讥讽的，眉头皱着，嘴角往下撇，可就在米粒咬碎的瞬间，那表情像是被什么东西猛地拽住了，僵在脸上。眼睛眨了一下，喉结动了动，吞下去的动作比预想中慢了半拍。
没人说话。
连风吹纸盒的声音都听得见。
顾深站在原地，嘴闭着，眼神却变了。不再是不屑，也不是愤怒，而是一种说不清的震动，像是被人用最熟悉的方式打了脸，还不能喊疼。
他低头看了看空了半截的勺子，又抬头看看锅，嘴唇抿成一条线。
然后，他悄悄把勺子往锅边挪了挪，假装要放回去。可就在所有人注意力转移的一瞬——他手指一转，又迅速挖了一小口，动作极快，几乎没人注意到。
可陈宇默看见了。
他没戳穿，也没笑，只是转身打开水龙头，冲了冲锅铲，又慢慢擦干。
“怎么样？”旁边一个戴眼镜的男生忍不住问顾深，“真那么难吃？看你表情……好像也不至于。”
顾深瞪他一眼，“有什么好吃的？也就那样。”
“那你刚才咽得挺用力啊。”另一人插嘴，“我还以为你要当场拜师。”
哄笑声炸开。
顾深脸色涨红，握着勺子的手青筋微起，却又不敢发作。他知道，再闹下去，只会让自己更难看。刚才那口饭的味道，他自己清楚——香得不像话。那种层层叠叠的滋味，不是调料堆出来的，是火候、手法、经验一点点熬出来的。他吃过那么多食堂饭，从没一口能让他舌头发麻。
他把勺子重重拍在窗台上，转身就要走。
“哎，勺子别扔啊。”陈宇默忽然开口，“待会还有人要用。”
顾深脚步顿了一下，没回头，也没捡。
人群让开一条路，他低着头挤出去，背影有点狼狈。
等他一走，气氛立刻松了下来。
“卧槽，刚才是不是赢了？”一个短发女生兴奋地拍同伴肩膀，“顾深吃瘪了！而且吃了两口！”
“重点是他偷吃第二口！”有人笑得直不起腰，“脸都不要了！”
“你说他是不是其实觉得好吃？”一个胖男生嘀咕，“不然干嘛偷偷再来一勺？”
话音刚落，王均从后面挤了进来。他本来是跟着顾深一块来的，半路被买饮料的同学拖住，迟到了一步。他挤到前排，正好看到顾深灰溜溜走人。
“发生啥了？”他问身边人。
“顾深试吃了，脸都绿了。”那人笑着指锅，“就剩这点了，你要不要也来一口？”
王均狐疑地看向陈宇默，“这真是你炒的？不是从哪买的？”
“你要不信，我现在再炒一锅。”陈宇默把锅铲往灶台上一放，“材料费你出就行。”
“我不是那个意思。”王均赶紧摆手，又看了看锅里剩下的炒饭，金黄油亮，葱花还泛着光，香味一直在飘。“就是……你也太狠了，直接把顾深给整破防了。”
“他先招的。”陈宇默耸肩，“我只是还手。”
王均沉默两秒，忽然笑了，“行吧，那你这手还真不是盖的。”他犹豫了一下，压低声音，“我能……尝一口吗？”
陈宇默看了他一眼，没说话，拿起干净勺子，从锅底舀起一勺，特意带了些焦脆的锅巴，递过去。
王均接过，小心翼翼尝了一口。
眼睛一下子睁大。
“我靠……”他低声嘟囔，“这真是学生能做出来的？”
“你觉得呢？”陈宇默问。
“我觉得……”王均咽下去，又挖了一小口，“我觉得食堂以后得改名了。”
“改啥？”
“‘炒饭哥’专属供应点。”
旁边几个人噗嗤笑出来，连张师傅都忍不住摇头。
“你们一个个的，饭不吃站这儿瞎起哄。”他终于开口，声音还是粗，“再堵着，下一锅可就不做了。”
“做！必须做！”好几个人同时喊。
“对啊，能不能多来点？我还没吃饱！”
“能不能明天也来？早课前我就想吃这个！”
陈宇默没应，也没拒绝，只是把锅端下来，轻轻晃了晃。锅底还剩小半碗，米粒颗颗分明，油光闪闪。
他看了眼窗外。
阳光斜照进来，落在灶台边缘，像撒了层金粉。
“今天就这些。”他抬高声音，“明早六点，后厨见。想吃的，早点来。”
说完，他把锅放进水槽，拿起抹布开始擦灶台。
张师傅走到他旁边，低声说：“你小子，真不怕事大？”
“怕事大，就不会动手了。”陈宇默头也没抬，“我只是不想被人踩着头吃饭。”
张师傅盯着他看了两秒，忽然笑了，“行，有骨气。”
他拍拍陈宇默肩膀，转身朝值班室走，“明天别迟到，六点准时开火。”
陈宇默应了一声，继续擦着灶台。
油渍被一点点抹去，铁锅恢复光亮，映出他模糊的脸。他没看，也没停，手上的动作稳得很。
窗外，人群渐渐散开，但还有不少人留在附近，端着餐盘聊天，时不时往这边瞅一眼。有人已经开始拍照发朋友圈，标题五花八门：“404隐藏大神曝光”“今日最佳：炒饭哥单挑食堂”“顾深败走麦城实录”。
王均站在原地没走，手里还捏着那只空勺子。他看着陈宇默低头干活的背影，忽然觉得这人不像以前那么好拿捏了。
他转身想走，又停下，回头问了一句：“明天……真六点就开始？”
陈宇默正拧干抹布，随手往钩子上一挂。
“我说话算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