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如烟站在跑道边，风把她的发丝吹得轻轻晃动。她看着前方，声音不重，却清晰地传进陈宇默耳朵里：“你说，明天之后，会不会更难保持平常心？”
他没立刻回答。
两人刚从教学楼出来，手里还拿着调试好的U盘和文件夹。刚才的分享会彩排很顺利，设备、流程、时间都卡得刚好。可外面人越来越多，有人举着手机跟拍，有人小声议论他的名字。他习惯了点头回应，也学会了在人群里走路时不急不慢。
现在安静下来，反倒有些话浮上来。
“会难。”他终于开口，“但只要记得为什么出发，就不怕走偏。”
柳如烟侧头看了他一眼，嘴角微动，像是想笑，又没笑出来。她懂这句话的意思。这几天她亲眼看着他拒绝了多少采访邀请，推掉了多少合作提议。不是不讲情面，而是他清楚自己要什么。
“其实我以前总觉得，被人关注是好事。”她说，“但现在看你这样，我才明白，能稳住自己比什么都重要。”
“我不是不想让人知道这事。”陈宇默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我是怕大家只记住了我这个人，忘了事情本身。”
“可就是因为是你，大家才愿意听。”她语气平缓，“换一个人，可能早就慌了，或者干脆躲起来。你没有。”
他没接这话，只是往前走了两步，站到跑道边缘。塑胶地面还有些余温，白天太阳晒了一整天。远处几个学生在打球，篮球砸在地上的声音一声接一声，节奏稳定。
“这段时间我想了很多。”他说，“一开始我只是想证明我没做错事。后来发现，光证明没用。别人不信，你就得拿出东西来。”
“所以你录了音，留了聊天记录，连每一次回应都存了备份。”
“对。”他点头，“我不指望谁站在我这边，我只希望万一哪天需要解释，我能说清楚。”
柳如烟沉默了一会儿，“你知道吗？我们班有个小组作业，主题是‘网络暴力应对案例’，他们直接用了你的事件当分析样本。”
“我知道。”他也听说过，“论坛上好几篇帖子都在拆解时间线。”
“但他们漏了一点。”她看向他，“真正撑住你的，不是那些证据，是你没在最乱的时候做出错误决定。”
陈宇默转过身，靠在旁边的栏杆上，“我也犯过错。比如最开始那两天，看到那些话，我也想骂回去。后来想想，骂赢了又能怎样？问题还在。”
“所以你选择了另一种方式。”
“不是选择。”他摇头，“是逼出来的。你不冷静，就没人替你冷静。那阵子我每天睡前都会问自己一句话——如果这事发生在别人身上，我会怎么劝他？然后我就照那个标准去做。”
柳如烟笑了下，“难怪你能熬过来。”
“也不是熬。”他顿了顿，“是学到了三件事。”
“哪三件？”
“第一，不能一个人扛。”他说，“以前我觉得麻烦别人不好，结果越藏越累。是你提醒我，可以找辅导员，可以联系法律社，可以把材料公开。信任不是软弱，是让事情往前走的办法。”
她没说话，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第二，坚持证据有用。”他继续说，“哪怕没人信你，你也得有东西能拿出来。不是为了争口气，是为了不让老实人吃亏。”
“第三呢？”
“守住底线。”他声音低了些，“不管多生气，都不能做违法的事，不能用别人的错来当自己犯错的理由。一旦破了这个，你就输了。”
夜风拂过，操场灯亮了起来，一圈一圈泛着暖黄的光。跑步的人多了起来，三三两两结伴而行，脚步声混着笑声飘在空气里。
柳如烟把文件夹抱紧了些，“其实我也变了。”
“怎么？”
“以前我遇到不公平的事，第一反应是绕开。”她说，“我不想惹麻烦，也不想被当成出头鸟。可这次看你一步步把事情理清楚，我才意识到，沉默有时候就是在帮坏人。”
陈宇默看着她。
“所以我报名了学生权益委员会。”她语气平静，“下周第一次会议，我要提一个建议——建立校园舆情快速响应机制，给需要帮助的同学提供支持。”
他没说话，只是嘴角慢慢扬起。
“你笑什么？”她问。
“没什么。”他说，“就是觉得，这主意比我当初一个人写材料强多了。”
“那是当然。”她轻哼一声，“一个人再厉害，也挡不住一群人发力。”
两人之间安静了几秒。
远处传来广播声，提醒即将关闭场地照明。几个打球的学生开始收拾东西，拎着包往出口走。一对情侣牵着手慢悠悠穿过草坪，影子拉得很长。
“你说以后还会不会有类似的事？”她忽然问。
“肯定会有。”他答得干脆，“只要上网，就躲不开。”
“那你怕吗？”
“怕。”他没回避，“但我现在不怕是因为我知道该怎么应对，而不是因为我不在乎。”
她点点头，目光落在远处的教学楼上。那里还有几间教室亮着灯，隐约能看到有人在里面看书或讨论。
“我们做的事，也许改变不了所有人。”她说，“但至少能让一些人知道，遇到问题不用慌，也不用忍。”
“对。”他应道，“就像你说的，影响力不是终点，是责任的起点。”
她转头看他，“那接下来呢？你还打算继续做点什么吗？”
“暂时没有具体计划。”他实话实说，“我现在只想把课上好，把该交的作业按时交了。别的事，顺其自然。”
“可你已经不一样了。”她语气认真，“不只是别人看你的方式变了，是你自己也变了。”
他没否认。
“我不再是那个只会闷头做事的人了。”他说，“我知道什么时候该开口，什么时候该行动。这才是最重要的。”
柳如烟笑了，这次是真的笑了。她抬手把被风吹乱的头发别到耳后，“那以后要是再碰上这种事，你还愿意站出来吗？”
“看情况。”他想了想，“如果是别人需要帮忙，我会尽力。如果是冲着我来的……那就再说吧。”
“你还是留了个退路啊。”
“人总得给自己留条后路。”他耸肩，“不然哪天真撑不住了，连转身的地方都没有。”
她没再追问。
两人并肩站着，谁都没再说话。操场上的人渐渐少了，灯光依旧明亮，风吹过树梢发出细微的响动。
陈宇默抬头看了看天。云层散了些，露出一角星空。不算特别亮，但足够看清前方的路。
“其实我一直觉得。”他忽然开口，“这场事让我失去了一些东西，但也拿回了一些更重要的。”
“比如？”
“比如勇气。”他说，“不是打架那种勇，是敢说实话、敢面对后果、敢承认自己也会怕的勇气。”
柳如烟静静听着。
“还有信任。”他补充，“我以前总觉得靠谁都靠不住，最后还得靠自己。现在我知道，真正强大的人，是敢让别人走进来的人。”
她看着他，眼神温和。
“那你现在敢了吗？”她问。
他没立刻回答。
几秒钟后，他轻轻点头。
“敢了。”
晚风再次吹起，掀动他的衣角。远处教学楼的灯光一盏接一盏亮着，像一条通往未来的路。
他们仍站在原地，没有离开，也没有走向任何特定的方向。
陈宇默抬起右手，轻轻握了下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