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二章：雨夜急诊
檐角的雨珠串成帘子，把暮色泡得发沉。林悦刚把晾干的紫苏叶收进陶缸，院门外就传来杂乱的脚步声，伴随着女人的哭腔：“林大夫！求求您救救我家汉子！”
门“吱呀”被撞开，一个浑身湿透的妇人扶着个面色青灰的男人闯进来，泥水在青砖地上拖出两道歪扭的痕。男人嘴唇发紫，呼吸像破风箱似的抽着，每吸一口气都带着骇人的哨音。
“他中午还在地里翻土，突然就倒了，浑身烫得像火炭，还一个劲说胡话……”妇人抹着脸上的雨水，声音抖得不成调。
林悦迅速掀开男人的衣襟，指尖触到皮肤时像碰着烙铁，额头滚烫得灼手。她转头冲里屋喊：“沈青！拿烈酒和艾草来！小萤，把灶上的陶罐装满热水！”
沈青抱着药箱撞开布帘，林悦已经解下男人的腰带，用剪刀剪开贴身的湿衣。“是中了暑气又淋了雨，寒邪裹着热毒堵在肺里了。”她语速飞快，接过沈青递来的烈酒，倒在掌心搓热，猛地按在男人胸口推拿，“闭着气呢，得把郁气逼出来。”
掌下的皮肤硬得像块板，男人喉咙里发出呜咽，眼珠翻着白。小萤端来热水，林悦舀出半罐，混了艾草灰调成糊状，敷在男人的肚脐上，又取了银针，在他虎口、眉心快速刺了几下，挤出几滴黑血。
“还得放放血，”她抬头对沈青说，“取三棱针，指尖放血。”
沈青的手也在抖，却稳稳捏着针，刺破男人的十指尖。黑紫色的血珠冒出来，林悦用帕子蘸着热水一遍遍擦，直到血色渐渐转红。窗外的雨越下越大，打在窗纸上“啪啪”响，倒衬得屋里格外静，只能听见男人渐渐匀实的呼吸声。
“能哼出声了！”小萤突然低喊。男人果然喉咙里滚出闷哼，胸口起伏明显了些。
林悦松了口气，额角的冷汗混着雨水往下淌，她抹了把脸，才发现自己的衣服也湿透了。“去煎药，”她对沈青说，“柴胡三钱，紫苏梗五钱，再加片生姜，快。”
妇人跪在地上磕头，额头磕得青石板响：“多谢林大夫救命……”
“起来吧，”林悦扶她起身，声音哑得厉害，“等他退了烧就没事了。记住，这几天只能喝稀粥，别沾油腥。”她往灶房走，脚腕突然一软，沈青伸手扶住她时，两人的影子在油灯下叠成一团。
“你也淋了雨，”沈青的声音贴着耳边传来，“我去煎药，你赶紧换身干衣服。”
林悦没挣开，只望着灶膛里跳动的火苗笑了笑：“等他喝了药退了烧再说。你看，这雨里带着紫苏香呢。”
灶台上的药罐“咕嘟”响着，药香混着雨气漫出来，竟真的带着点紫苏的清苦，在这湿冷的夜里，熨帖得人心头发暖。
药罐里的药汁渐渐浓稠，咕嘟声变得沉缓，像老人的呼吸。沈青守在灶前，看着火苗舔舐罐底，火光在他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影。他时不时侧耳听着里屋的动静，林悦正低声跟妇人交代着什么，声音带着雨后的沙哑，却稳得让人安心。
“沈大哥，”小萤端着拧干的热帕子走进来，小声说，“林大夫刚才咳了两声，怕是着凉了。”
沈青动作一顿，往灶里添了根柴，火苗“腾”地窜高：“等药煎好，给她也熬碗姜汤，加把紫苏叶。”他想起林悦刚才扶着门框时发白的脸色，指尖无意识地收紧了握着锅铲的手。
里屋，林悦帮男人掖了掖被角，又摸了摸他的额头，温度虽还高，却已不像刚才那般灼手。妇人在一旁红着眼圈削苹果，刀削得歪歪扭扭，果肉上沾了不少果皮。“林大夫，您说他这病，会不会留下病根啊？”
“放心，”林悦接过苹果，重新削了起来，果皮连成一整条，不断，“刚把热毒逼出来，后续好好养着，补补气血就没事了。倒是你，淋了这么久的雨，也赶紧喝碗热水暖暖。”
正说着，沈青端着药碗进来，药香瞬间漫了满室。林悦起身要去接，却被他避开：“烫。”他径直走到床边，小心地把药汁吹凉了些，才用小勺喂给男人。男人喝了几口，喉咙里发出舒服的喟叹，眉头也舒展了些。
等男人喝完药睡沉了，沈青才把另一碗姜汤递给林悦，碗边放着几片新鲜的紫苏叶。“趁热喝。”他的语气没什么起伏，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坚持。
林悦接过来，温热的碗壁熨帖着掌心，她吹了吹，喝了一大口，辛辣中带着紫苏的清苦，顺着喉咙滑下去，暖意在四肢百骸慢慢散开。“你也喝，”她把碗往他那边推了推，“刚才你也一直在雨里忙活。”
沈青没接，只看着她喝完，才拿起空碗转身去洗。小萤在一旁捂着嘴笑，被林悦瞪了一眼，赶紧低头去收拾药渣。
雨还在下，却小了许多，淅淅沥沥的，像在说悄悄话。妇人趴在床边睡着了，发出轻微的鼾声。林悦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缝，潮湿的空气涌进来，带着泥土和草木的气息。
“明天该放晴了。”沈青不知何时站到了她身后，手里拿着件烘干的外衣，轻轻搭在她肩上。
林悦裹紧了衣服，那上面有阳光晒过的味道，混着淡淡的皂角香。“嗯，”她望着远处黑沉沉的山影，“等放晴了，得去看看地里的紫苏，别被雨水泡坏了。”
沈青“嗯”了一声，目光落在她被热气熏得微红的脸颊上，沉默了片刻，才低声说：“我去看就行，你好好歇着。”
窗外的雨丝斜斜地飘，落在窗台上，晕开一小片湿痕。屋里的油灯昏黄，映着两个安静的身影，像一幅浸在药香里的画，温柔得让人心安。
天蒙蒙亮时，雨果然停了。东方泛起鱼肚白，把院角的紫苏叶照得透亮，叶尖还挂着水珠，像撒了把碎钻。
里屋的男人已经退了烧，呼吸平稳得像睡着了的婴儿。妇人红着眼圈给林悦和沈青道谢，从布包里掏出几个煮鸡蛋，硬塞进他们手里：“家里没别的好东西，这鸡蛋是攒了给娃补身子的，你们务必收下。”
林悦推辞不过，只好接了。送他们到门口时，见男人能自己走了，只是脚步还有点虚，便又嘱咐：“回去后把紫苏梗煮水泡泡脚，连泡三天，去去湿气。药渣我晾在竹匾里了，记得按时煎第二遍。”
男人点点头，声音还有点哑：“林大夫的恩情，俺记一辈子。”
等人走远了，沈青忽然从灶房端出个碗，里面是煮得糯糯的紫苏籽粥，上面撒了把红糖。“刚熬的，你喝点垫垫。”他把碗往石桌上推，“我去看看南坡的紫背苏籽，别真被水泡了。”
林悦舀了勺粥，甜香混着紫苏的清劲漫开来，胃里顿时暖烘烘的。她望着沈青往南坡走的背影，他手里还拿着把小铲子，大概是要去松松土。
小萤蹲在竹匾前翻药渣，忽然喊：“姐姐你看，这药渣里的紫苏梗还绿着呢，晒透了还能再煮一遍。”
“留着吧，”林悦走过去，“周奶奶说过，紫苏梗是个宝，煮水泡脚、炖肉去腥，样样行。”她忽然想起什么，从签到簿上撕下张纸，“把昨天的方子记下来，中暑淋雨的急症，用紫苏梗配柴胡最管用，得备着。”
沈青回来时，裤脚沾了不少泥，脸上却带着笑：“南坡没事，土埂挡得好，没积水。紫背苏籽看着精神，估计过几天就能冒芽了。”他手里还攥着片叶子，“你看，周奶奶种的紫苏冒出新叶了，嫩得能掐出水。”
那叶子绿得发亮，叶背泛着点紫晕，是最鲜活的春天气息。林悦接过叶子，夹进签到簿里，正好压在昨天写的急诊记录上。
纸页上的字迹还带着点潮气，旁边的紫苏叶却精神得很，像在说：不管是急病还是慢养，这草木的力气，从来都藏在最寻常的日子里，等着有心人去发现，去依靠。
灶房的烟囱又升起了烟，混着紫苏的清香，把这放晴的清晨，熏得暖融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