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下得很大。
城市的霓虹灯在湿漉漉的街道上晕开一片模糊的光影,像是一幅被水浸透的油画。晚上十点,市中心金融街的高档写字楼里,加班的人早已陆续离开,只剩零星几扇窗户还亮着灯。而其中一扇,属于“翔宇科技”的创始人——李永辉。
他站在办公室的落地窗前,雨水顺着玻璃滑落,扭曲了窗外的世界。桌上的咖啡早已凉透,烟灰缸里堆满了烟蒂。李永辉的手指无意识地敲打着窗框,眼神空洞。几个小时前,他刚刚签下那份足以决定公司生死的合同——一份与“瑞丰资本”的合作协议。
合同条款复杂得像一本天书,他反复看了三遍,还是没能完全理解其中几个关键条款的潜在风险。但公司资金链已经断裂,供应商天天催债,员工工资也拖了两个月。他没有退路。
“签了字,一切都会好起来的。”瑞丰资本的负责人赵东明微笑着对他说,语气温和得像是在安慰一个孩子。
李永辉最终还是签了。
可现在,他站在窗前,手里捏着那份合同的复印件,指尖发白。公司的账户被冻结,个人名下所有资产被划走,连妻子的陪嫁首饰都没能幸免。而瑞丰资本,凭借合同中的几个隐蔽条款,合法地抽干了他最后一滴血。
他深吸一口气,推开窗户。冷风裹着雨水灌进来,打湿了他的衬衫。
楼下,一名晚归的白领撑着伞匆匆走过,抬头时,隐约看到高处一个黑影坠落。
“砰——”
一声闷响,淹没在雨声中。
林宸被手机铃声吵醒时,刚过凌晨一点。他揉了揉太阳穴,抓起手机。屏幕上显示着“陈队”两个字。
“有案子,金融街,翔宇科技老板跳楼了。”陈建国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疲惫,“遗书里提到合同欺诈,但初步判断是自杀。你过来看看。”
林宸应了一声,挂断电话。窗外雨声未停,他快速穿好衣服,抓起车钥匙出门。
现场已经被封锁。警戒线外围着几个记者和看热闹的路人,闪光灯不时亮起。张猛正蹲在尸体旁和法医交谈,赵思妍则举着相机拍摄现场细节。苏晓雯站在一旁,手里捧着热咖啡,脸色有些发白。
“林宸,这边。”陈建国招招手,把他拉到一边,“死者李永辉,四十二岁,翔宇科技的创始人。今晚十点左右从自己办公室跳楼。遗书是用钢笔写在公司信纸上的,内容很简单,就一句话:‘瑞丰资本欺诈,合同是陷阱。’”
林宸点点头,目光扫过地面。李永辉的尸体已经被盖上白布,但血迹仍在雨水中缓缓扩散。他抬头看向那栋二十多层高的写字楼,李永辉的办公室在顶楼。
“现场勘查完了吗?”林宸问。
“基本完了。办公室没有打斗痕迹,窗户是从里面打开的。遗书就放在桌上,旁边还有一份合同复印件。”赵思妍走过来,递过一个证物袋,“合同我看了一眼,厚得像本书,全是专业术语。”
林宸接过证物袋,隔着塑料膜翻了几页。合同标题是《翔宇科技与瑞丰资本战略投资协议》,签署日期就是今天。条款密密麻麻,光是附件就有七八个。
“瑞丰资本那边联系了吗?”林宸问。
“联系了,他们的法务明天上午会过来配合调查。”陈建国叹了口气,“但根据初步判断,合同本身没问题,李永辉是自愿签署的。自杀原因可能是经营压力太大。”
林宸没说话。他走到尸体旁,掀开白布一角。李永辉的脸上没有痛苦,反而是一种近乎解脱的平静。但林宸注意到,他的右手紧握成拳,指缝里似乎夹着什么东西。
“法医,他手里有东西吗?”林宸问。
法医蹲下身,轻轻掰开李永辉的手指——是一枚U盘。
回到警局时,天已经蒙蒙亮。雨停了,但乌云仍未散开。
技术科的灯还亮着。赵思妍把U盘插进电脑,屏幕上很快跳出一个加密文件夹。
“需要密码。”赵思妍皱眉,“试试李永辉的生日?或者公司成立日期?”
林宸摇头:“他不会用这么简单的密码。遗书里提到‘合同是陷阱’,密码可能和合同有关。”
他拿起那份合同的复印件,翻到最后一页。签署栏上,李永辉的签名旁边,有一行手写的小字:“条款3.7.5,风险自担。”
“试试3.7.5。”林宸说。
赵思妍输入“375”,文件夹应声打开。里面只有一个音频文件,标题是“最后的记录”。
点击播放,李永辉的声音从音箱里传出来,沙哑而疲惫:
“如果有人听到这段录音,那我可能已经不在人世了。我签了那份合同,我知道里面有陷阱,但我没得选……瑞丰资本的赵东明,他太聪明了,他把所有风险都包装成‘商业惯例’,连我的律师都没看出问题。条款3.7.5,表面上是免责声明,实际上是把所有决策风险转嫁到我个人身上……他们不是骗子,他们是合法的吸血鬼。”
录音末尾,李永辉哽咽了一下:“我希望有人能揭开这个陷阱,不是为我,是为那些可能步我后尘的人。”
办公室里一片寂静。
陈建国打破沉默:“所以,这不是简单的自杀,而是被逼上绝路。”
“但合同本身合法,”张猛插话,“我们怎么立案?难道要告瑞丰资本‘合法杀人’?”
林宸站起身,走到白板前,写下几个关键词:合同、条款3.7.5、风险转嫁、个人担保。
“高智商犯罪不一定需要刀枪,”林宸说,“有时候,一支笔就够了。我们需要彻底分析这份合同,找到那个‘合法陷阱’的漏洞。”
第二天上午,瑞丰资本的法务代表准时来到警局。对方是一名四十岁左右的女性,穿着定制西装,表情从容。
“我是瑞丰资本的法务总监,刘琳。”她递上名片,“关于李永辉先生的意外,我们深表遗憾。但合同是双方自愿签署的,所有条款都经过律师审核。”
林宸把合同推到她面前:“条款3.7.5,能解释一下吗?”
刘琳微笑:“这是标准的风险提示条款,意思是投资者需自行承担商业决策可能带来的损失。李总当时对此没有异议。”
“但李永辉在录音里提到,这个条款被用来转嫁风险。”林宸注视着她的眼睛。
刘琳的笑容淡了些:“林警官,商业合作本就存在风险。如果每个失败的企业家都怪罪合同,那市场秩序何在?”
谈话陷入僵局。
下午,林宸独自留在办公室,反复翻阅合同。阳光从百叶窗的缝隙漏进来,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合同第37页,条款3.7.5,只有短短三行字:
“乙方(翔宇科技)确认已充分理解本协议可能带来的商业风险,并自愿承担由此产生的一切后果。”
表面看,这确实是一句废话般的免责声明。但林宸注意到,条款末尾有一个不起眼的星号,指向附件四——一份长达二十页的《风险告知书》。
而附件四的签署页上,李永辉的签名笔迹略显潦草,和主合同上的签名不太一样。
林宸拿起放大镜,仔细对比。主合同的签名工整清晰,而附件四的签名则有些颤抖,像是匆忙写就。
“思妍,”林宸拨通内线电话,“帮我查一下附件四的签署时间。”
半小时后,赵思妍回复:“附件四是单独签署的,时间比主合同晚一天。李永辉的助理说,当时赵东明亲自送来,说‘补个手续’,李总没细看就签了。”
林宸放下电话,走到窗边。
楼下,车流如织,人群匆忙。每个人都在为生活奔波,却可能在不经意间踩进别人精心设计的陷阱。
李永辉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而那个设计陷阱的人,此刻可能正坐在某个高档办公室里,微笑着等待下一个猎物。
林宸深吸一口气,转身拿起外套。
“张哥,我们去一趟瑞丰资本。”他说,“我们得会会那个赵东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