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过后,天空如同被洗过一般,湛蓝透亮。一道绚丽的彩虹横跨在清水河上空,宛如一座凯旋门,宣告着抗洪抢险的最终胜利。尽管浑身疲惫,但看着安然无恙的渠道和脚下这片被守护住的土地,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自豪与轻松。
苏茉莉跟着抢险队伍回到了管理局。紧绷的神经一旦松弛下来,彻夜的劳累和淋雨的后遗症便汹涌袭来。她只觉得头重脚轻,嗓子干痛,浑身一阵阵发冷。她知道,自己这是要生病了。
她强撑着处理完手头最紧急的几件事,跟办公室的人打了声招呼,便回到自己的小屋,一头栽倒在床上,连湿透的脏衣服都顾不上换,就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这一觉睡得极不安稳,时冷时热,噩梦连连。不知过了多久,她感觉额头上一阵清凉,勉强睁开沉重的眼皮,模糊中看到桂兰婶子正坐在床边,用湿毛巾给她擦脸。
“哎哟,可算醒了!你这孩子,烧得跟火炭似的!”桂兰婶子心疼地念叨着,“要不是赵局长让小张来食堂问你怎么没去吃饭,我们都不知道你病成这样了!”
赵局长?他……让人来问她了?
茉莉心里微微一颤,挣扎着想坐起来:“婶子,我没事……就是有点累……”
“别动!躺着!”桂兰婶子按住她,把手里的毛巾放进旁边盆里,“还嘴硬!都烧糊涂了!幸好小张把卫生所的医生请来了,刚给你打了退烧针。你说你,一个姑娘家,昨天逞什么能?那洪水也是你能往前冲的?”
正说着,小张端着一碗冒着热气的白粥和一碟小咸菜走了进来,轻轻放在床头柜上:“苏副局长,您醒了就好。这是赵局长让炊事员特意给您熬的粥,您趁热吃点。局长吩咐了,让您好好休息,今天所有工作都不用管了。”
特意熬的粥?所有工作都不用管?
茉莉看着那碗熬得稀烂、米香扑鼻的白粥,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塞得满满的,胀鼓鼓,又酸又软。他……他竟然连这个都想到了?
“赵局长他……怎么样了?”茉莉忍不住轻声问道。她记得昨天他也淋了雨,而且比她更辛苦。
“局长没事,他一早就去各险工段复查了。”小张回答道,“他临走前特意交代,让您务必休息好。”
小张和桂兰婶子又叮嘱了几句,便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带上了门。
屋子里安静下来,只剩下窗外隐约的鸟鸣。茉莉靠在床头,看着那碗热气腾腾的白粥,鼻尖萦绕着米香,恍惚间又想起了昨天暴雨中,那只紧紧攥住她手腕的、滚烫而有力的手,和他那双充满了后怕与愤怒的眼睛……
她端起碗,小口小口地喝着温热的粥。粥熬得恰到好处,软糯香甜,顺着喉咙滑下去,温暖了她冰冷的四肢百骸,也熨帖了她那颗纷乱悸动的心。
这种被人细致关怀、甚至可以说是“特殊照顾”的感觉,让她有些无所适从,却又贪恋这份温暖。
喝完粥,她觉得身上舒服了些,又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再次醒来时,已是下午。阳光透过窗户,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她感觉烧退了不少,身上也有了力气。
她正准备起身,院门外传来一阵轻微的响动,似乎是有人放了个什么东西在门口。她疑惑地披上外套,走过去打开门。
门口放着一个崭新的竹壳暖水瓶,瓶身上还系着一根红绳。暖水瓶旁边,是一个小布袋,里面装着几块品相极好的冰糖。
没有署名,没有纸条。
但茉莉几乎瞬间就确定了送来这些东西的人是谁。
在这个物资匮乏的年代,暖水瓶和冰糖都是稀罕物,尤其是品相这么好的冰糖。只有他,才会如此不动声色地,将她可能需要的一切都考虑到。
她将暖水瓶和冰糖拿进屋,摸着那光滑微凉的竹壳,心里五味杂陈。他对她越好,越细致,她就越能感受到那份沉默关怀下的沉重分量,也越发清晰地意识到两人之间那看似缩短、实则依然存在的鸿沟。
他是局长,是曾经战场上叱咤风云的英雄。而她,即便当上了副局长,根子上还是那个清水河边长大的农家女。
这份“病号”的特权,让她温暖,也让她感到一丝不安。
傍晚,赵振国风尘仆仆地从下面回来,直接来到了她的住处。他依旧穿着那身半旧的军装,裤脚上还沾着泥点,脸上带着一丝疲惫,但眼神依旧锐利。
他站在门口,没有进来,目光在她脸上扫过,语气平淡:“好点了?”
“好多了,谢谢局长关心。”茉莉连忙站起身。
“嗯。”他点了点头,视线似乎不经意地扫过桌上那个崭新的暖水瓶和那个小布袋,随即移开,“身体是革命的本钱,以后注意。明天如果还不舒服,就再休息一天。”
说完,他没等茉莉回应,便转身离开了,仿佛只是完成了一项例行公事的探望。
茉莉站在门口,看着他挺拔的背影消失在暮色中,又回头看了看桌上的暖水瓶和冰糖。
雨后初霁,晚霞漫天。她的病似乎好了大半,但心里那片被他搅动的涟漪,却久久无法平息。这份看似严厉、实则包裹着极致温柔的特权,她该如何承受,又该如何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