漠北的寒风比往年更烈,卷着鹅毛大雪横扫过云中郡的城墙,城砖上的积雪冻成了冰壳,踩上去咯吱作响。守将魏辽裹紧了鞣制的狼皮甲,呼出的白气在胡须上凝成霜花,他望着城外白茫茫的荒原,眉头拧成了疙瘩——三天前,巡逻队的队长赵虎带着两具尸体逃回,尸体穿着匈奴的皮袍,胸口却插着汉式的铁箭,箭簇上刻着的“代郡造”三字清晰可辨。而更让他心惊的是,尸体旁还散落着半块刻有“韩”字的白玉佩,玉佩的纹路他认得,是代郡王府独有的云雷纹,当年韩王信受封代郡时,他曾作为护卫队成员见过同款玉佩。“赵虎,再细说当时的情形,一丝一毫都不能漏。”魏辽声音低沉如寒冬冻裂的岩石,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祖传的青铜剑,剑鞘上的饕餮纹已被岁月磨得发亮。赵虎左臂缠着渗血的麻布绷带,脸色苍白如雪地寒梅,喉结滚动了几下才开口:“将军,我们一行二十人在胭脂山北麓巡逻,那里本是汉匈约定的缓冲地带,往年这个时候连只野兔都少见。可前日午时,刚过胭脂山口就听见厮杀声,我们伏在雪沟里观望,见三十多个匈奴骑兵围着五个汉军打扮的人砍杀。那些汉军穿着代郡军的号服,领头的正是韩王信的亲卫队长韩忠!”他顿了顿,剧烈咳嗽几声,嘴角溢出一丝血丝,“我们想冲上去帮忙,可还没起身就被匈奴的游骑发现了。交手中我才看清,韩忠他们手里的兵器竟混杂着匈奴的弯刀,而且他们的马蹄印是朝着匈奴大营方向去的!等我们杀退游骑,现场只剩这两具匈奴尸体和半块玉佩,韩忠他们早就没影了。”魏辽猛地转身,对亲兵吼道:“取竹简和狼毫来!再备三匹快马,挑选最善雪地奔袭的骑手!”他抓起案上的狼毫,手腕因用力而青筋暴起,在竹简上刻下:“匈奴异动,胭脂山现汉匈混战,代郡亲卫参与其中,韩氏玉佩为证,恐有叛情,雁门、太原已受威胁,恳请陛下三日内遣援军至!”刻完后他咬碎手指,在竹简末端按上血印,又盖了自己的虎符印,塞进浸过桐油的牛皮囊:“分三路送往长安,一路走井陉关,一路走飞狐口,一路走蒲津渡,若有一路受阻,另外两路务必冲破阻拦!告诉陛下,魏辽在,云中在,但若无援军,臣只能以死殉国!”亲兵接过牛皮囊,重重叩首,翻身上马时马蹄踏碎半尺厚的积雪,溅起的雪沫子打在甲胄上,如碎玉般散落,三匹快马朝着三个方向疾驰而去,很快消失在漫天风雪中。
魏辽站在城楼上,望着远去的马蹄印,突然听见城下传来孩童的哭声。探头望去,只见城门守军正拦住一个衣衫褴褛的妇人,妇人怀里抱着个冻得嘴唇发紫的孩子,背上还背着个昏迷的老人,手里攥着半块发霉的饼子。“将军饶命啊!我男人是代郡的民夫,上个月被韩王征兵后就没回来,听说匈奴打过来了,我们娘仨想逃去太原投奔亲戚!”妇人跪在雪地里连连磕头,额头很快渗出血迹,在雪地上晕开一朵朵暗红的花。魏辽心中一酸,对守军道:“放她过去,再给她两斤干粮和一件旧皮袍。”守军面露难色:“将军,军粮本就紧张,而且没有通关文牒……”“我担着!”魏辽打断他,“都是大汉的子民,不能让他们冻死饿死在城门下!”他转身走进城楼,望着案上仅存的半袋麦种,那是开春播种的希望,如今却要分一半出来救济流民——这已经是本月第三批从代郡逃来的难民了,每一个人的嘴里都念叨着“匈奴要打过来了”“韩王在和匈奴来往”,这些话像一根根钢针,扎在魏辽的心上。
长安未央宫的暖阁里,地龙烧得正旺,空气中弥漫着松烟、茶香和蜜饯的甜香。刘邦斜倚在铺着貂皮的坐榻上,手里把玩着一枚刚从南越进贡的珍珠,珠子圆润如满月,在烛火下泛着七彩光晕。萧何、陈平、郦商三人围在案几旁,案上摊着各地呈上来的桑蚕图册和粮税账簿,萧何指着图册上用朱砂圈出的区域:“陛下,蜀地今年推行新的养蚕法,蚕茧收成比去年翻了一倍,邓通改良的织机效率也提升了三成,明年不仅宫廷用度充足,还能织出五万匹蜀锦与西域通商,换回的良马可充实骑兵。”刘邦拿起一枚饱满的蚕茧,捏了捏,脸上露出笑意:“萧相国功不可没,等明年春桑发芽,朕赏你百匹蜀锦,再赐你一座蜀地的桑园。”话音刚落,殿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内侍总管李德全捧着一个渗着雪水的牛皮囊闯进来,帽子上的雪沫子还没化,声音发颤:“陛下!云中急报!魏辽将军的血书!”刘邦脸上的笑意瞬间凝固,像被寒冰冻住一般,他一把抓过牛皮囊,粗暴地撕开,竹简上的血印刺得他眼睛生疼,逐字读完后,他猛地将竹简拍在案上,珍珠从手中滑落,滚进炭火盆里“滋”地一声化为灰烬:“韩王信!这个忘恩负义的东西!他敢!”萧何连忙上前捡起竹简,看完后眉头紧锁:“陛下息怒,此事恐有蹊跷。韩王信驻守代郡五年,匈奴三次大规模来犯都被他击退,前年初冬匈奴十万骑兵围代郡,他率部坚守三个月,弹尽粮绝时都没投降,怎么会突然叛汉?”陈平却摇了摇头,从袖中取出一卷用蜡封着的密报,密报的纸页因反复翻看而边缘起毛,显然是积压了许久:“臣三个月前就派族弟陈安潜伏在代郡,伪装成货郎打探消息,这是他陆续送来的密报。”他展开密报,用银簪指着其中一行,“三月初三,韩王信在王府密室接见匈奴使者中行说,陈安趴在房梁上听见‘割云中、雁门为质’‘共分中原’等语,事后韩王府送出百匹丝绸、五十斤武夷山茶;四月初十,他的副将王黄带着韩王信的亲笔信去了匈奴王庭,带回了冒顿亲手缝制的白狐裘;上月十五,韩王信借口巡查边境,在胭脂山与冒顿的弟弟稽粥密会,时间地点与魏辽所说的遭遇战完全吻合。”郦商也上前一步,将一卷帛书放在案上,帛书上的字迹歪歪扭扭,显然是仓促写就:“陛下,臣驻守燕地时,截获了匈奴使者送往辽东的密信,虽有大半字迹被涂抹,但‘韩王’‘内应’‘太原’等字清晰可辨。更可疑的是,上月韩王信以‘加固城防’为名,征调了代郡三万民夫,却没见城防有任何修缮,那些民夫后来都进了匈奴大营。”
刘邦还未开口,殿外又传来“咚咚”的撞门声,一名斥候连滚带爬闯进来,甲胄上沾满了血污和焦黑的痕迹,脸上冻得青一块紫一块,跪在地上哭喊道:“陛下!代郡……代郡失守了!韩王信打开北门,引匈奴骑兵入城,守将李牧率部巷战,力竭战死,头颅被挂在城门上!匈奴军正在攻打太原,沿途烧杀抢掠,雁门郡已经闭城死守了!”“哐当”一声,刘邦猛地一拍御案,案上的青瓷茶杯摔在地上碎裂,滚烫的茶水溅湿了桑蚕图册,将上面的蚕茧图案泡得模糊不清。他拔出腰间的赤霄剑,剑刃映着烛火寒光闪闪,剑身上的七颗宝石如寒星闪烁:“朕待他不薄!秦末时他在芒砀山落草,是朕赏识他的勇武,封他为韩王,赐他代郡千里封地,还将鲁元公主的贴身侍女赐给他做正妃!他母亲病逝时,朕亲自派太仆送葬,追封其母为韩国夫人!他竟敢勾结匈奴叛汉!”萧何连忙上前按住他的手腕:“陛下息怒,如今不是发怒的时候,太原守将陈豨虽勇猛,但兵力不足两万,若匈奴拿下太原,便可直逼关中!”陈平也道:“陛下,韩王信麾下有代郡旧部五万,加上冒顿的三十万铁骑,实力不容小觑。冬季作战粮草难运,匈奴骑兵又擅长雪地奔袭,我们需制定周密计策,不可贸然出兵。”刘邦深吸一口气,将赤霄剑插回剑鞘,剑鞘与剑柄碰撞发出清脆声响,他走到地图前,手指重重敲在代郡的位置:“樊哙!”殿外传来樊哙粗犷如惊雷的声音:“末将在!”“率三万轻骑兵为先锋,携带十日干粮,从井陉关驰援太原,务必在五日内赶到!告诉陈豨,守住太原,朕封他为阳夏侯!若丢了太原,提头来见!”“末将遵旨!”樊哙转身就要走,刘邦又喝住他:“等等!若遇韩王信,不必生擒,就地斩杀!提着他的首级来见朕!”“诺!”樊哙的脚步声刚消失,周勃就上前请战:“陛下,臣愿率五万步兵为后援,押送粮草辎重,十日之内可抵达太原!”刘邦点头:“好!再传旨给雁门守将程不识,让他加固城防,牵制匈奴右翼!朕亲率十万中军,七日之后从长安出发,直捣代郡!”陈平还想劝阻,却见刘邦眼中满是决绝,知道多说无益,只能退而求其次:“陛下,臣愿随中军同行,再派娄敬前往匈奴大营,假意议和,拖延时间,为援军抵达争取机会。”刘邦沉吟片刻:“准!娄敬能言善辩,此事非他不可。”
暖阁的门被推开,寒风裹挟着雪沫子闯进来,吹得烛火剧烈摇晃。刘邦望着窗外漫天飞雪,突然想起五年前韩王信刚驻守代郡时,曾捧着一坛代郡佳酿来辞行,那时的韩王信目光灼灼,拍着胸脯说:“陛下放心,臣在一日,匈奴便不敢越代郡一步!”可如今,那个立誓守边的将领,却成了引狼入室的叛臣。他拿起案上韩王信当年的辞行奏疏,墨迹早已干透,字里行间的忠勇之气却仿佛还在纸上流动,刘邦长叹一声,将奏疏扔进炭火盆,火苗瞬间窜起,将奏疏化为灰烬,只留下一缕青烟袅袅升起,如同一根无形的线,连接着曾经的君臣情谊与如今的刀兵相向。
此时的代郡王府,已被匈奴骑兵围得水泄不通,王府门前的汉家石狮子被匈奴兵砍去了头颅,鲜血染红了门前的青石板,冻成了暗红色的冰面。韩王信站在城楼上,望着城外黑压压的匈奴骑兵,他们的皮袍在风雪中翻飞,旗帜上的狼头狰狞可怖,狼嚎般的呐喊声此起彼伏,震得城楼上的瓦片簌簌掉落。他本是韩国王室后裔,祖父是韩襄王的庶子,秦灭韩后,家族四散逃亡,他在芒砀山落草为寇,直到遇到刘邦才重获新生。攻破咸阳时,他第一个冲进阿房宫,将秦始皇的传国玉玺献给刘邦;鸿门宴上,他舍身挡在刘邦身前,挡住了项庄刺来的利剑;楚汉争霸时,他率部平定韩地七城,斩杀楚军大将钟离昧的副将,战功赫赫。可自从去年韩信被改封淮阴侯,软禁在长安后,他便整日提心吊胆——自己手握代郡十万兵权,驻守汉匈边境最前线,是所有异姓王中兵力最强的,而刘邦多疑的性子,他比谁都清楚。三个月前,冒顿的使者中行说带着厚礼来见他,黄金百斤装在鎏金铜匣里,珠宝一箱箱堆在地上,最诱人的是冒顿的亲笔信,信中用汉隶写着:“若韩王愿为内应,共取长安,本单于封你为中原王,统治韩、赵、魏三地,以鲁元公主为妃,传国玉玺与你共掌。”中行说还带来了一件白狐裘,说是冒顿亲手猎杀的白狐鞣制而成,狐裘领口镶嵌着七颗夜明珠,在昏暗的房间里也能发出幽幽光芒。“大王,天寒地冻,您还是回府吧,阏氏送来的奶茶还热着。”身边的参军蒯彻低声道,他原是韩信的谋士,韩信被软禁后,他乔装成教书先生逃到代郡投奔韩王信,此刻他身上穿着匈奴送来的貂皮袄,却依旧觉得寒意刺骨。韩王信叹了口气,声音沙哑如破锣:“蒯彻,你说朕该不该叛汉?”蒯彻犹豫了一下,从袖中取出一枚磨损的五铢钱,钱面上的“五铢”二字已模糊不清:“大王,这枚钱是您当年在韩地作战时赏赐给我的。那时您说,跟着刘邦,迟早能让天下百姓都用上新钱,不再受秦法苛政之苦。可如今,淮阴侯功高震主被软禁,彭越被削去王爵流放蜀地,英布称病不上朝,异姓王人人自危。刘邦就像这枚钱,当年能让我们温饱,如今却要刮去我们身上的铜屑。”他顿了顿,将钱塞进韩王信手中,“但匈奴如虎狼,冒顿杀父自立,娶后母为妻,残暴不仁。您引狼入室,固然能解眼前之危,可他日冒顿攻破长安,定会翻脸不认人,到时候不仅您性命难保,天下百姓也要遭涂炭之苦啊!”韩王信沉默不语,他想起上个月刘邦派来的使者夏侯婴——夏侯婴带着御旨,笑容可掬地说:“陛下念及韩王驻守边境辛苦,特召您回长安担任太傅,虽无兵权,却能常伴陛下左右,享尽荣华富贵。代郡兵权交由周勃接管,您的家眷也会一同迁往长安,陛下已为您准备好府邸。”这话里的暗示,他怎会不懂?太傅一职看似风光,实则与软禁无异,周勃接管兵权之日,便是他韩王信任人宰割之时。
“大王,稽粥单于派人来请您去营中赴宴,商议攻打太原的计策。”副将王黄走进城楼,他身上穿着崭新的匈奴狐裘,腰间挂着冒顿赏赐的狼头弯刀,手里还捧着一件更华贵的银狐裘,“这是稽粥单于特意为您准备的,说是西域进贡的极品,整个漠北只有三件。”韩王信摸了摸狐裘上顺滑的皮毛,狐裘的暖意却暖不透他冰凉的心。他披上狐裘,刚走下城楼,就见儿子韩颓当和女儿韩嫣跪在雪地里,韩颓当穿着斩衰孝服,身后跟着十几个披麻戴孝的士兵,他们的父母都是代郡守军,在韩王信开城时试图阻拦,被匈奴兵斩杀。“父亲!不可去匈奴大营!您若去了,便是与匈奴同流合污,沦为千古罪人!”韩颓当声音哽咽,膝盖在雪地里跪出两个深坑,孝服上的麻绳已被雪水浸透,冻成了硬邦邦的冰壳。韩王信看着儿子身上的孝服,心中一痛——他的妻子曹氏,是汉将曹参的堂妹,上个月听闻韩信被软禁,忧思成疾,撒手人寰,临终前还拉着他的手说:“夫君,韩氏世代为汉臣,不可有二心啊!”他扶起儿子,眼中满是无奈:“颓当,你以为为父想叛汉吗?淮阴侯率百万大军打下半壁江山,如今却被软禁在长安;彭越在昌邑之战中救过陛下性命,如今却落得流放之罪。再等下去,我们韩氏只会落得满门抄斩的下场!”他指着城外的匈奴骑兵:“冒顿有三十万铁骑,刘邦刚经历楚汉战乱,国力未复,此战必败。我们先随匈奴拿下长安,再寻机诛杀冒顿,重振韩国雄风,让韩氏子孙再登王位!”韩嫣也哭道:“父亲,祖父当年宁死不降秦,被秦军斩杀于新郑城头,您忘了吗?我们就算战死,也不能做叛臣啊!”韩王信脸色一沉,拔出腰间的佩剑,剑刃架在韩颓当的脖子上,寒气逼得韩颓当打了个寒颤:“此事已定,再劝者斩!”韩颓当闭上眼,泪水滑落,在脸颊上冻成冰珠:“父亲若要杀我,儿无话可说,但儿绝不会跟着您叛汉!若您执意叛汉,儿便在这城楼下自缢,以谢大汉百姓!”蒯彻连忙上前求情,膝盖重重磕在雪地上:“大王,少将军年幼,不懂时事,您饶他一命吧!不如让少将军留在代郡,看守王府和韩氏祖坟,也好给韩氏留个后路。若他日事有不济,也有香火传承啊!”韩王信犹豫了一下,看着儿子坚毅的眼神,心中一阵酸楚,收起佩剑:“好!就留你在代郡!若朕战败,你便带着韩氏族人逃往西域,再也不要回来!”他转身要走,韩嫣突然扑上来,抱住他的腿哭道:“父亲,您带上我吧!我去匈奴大营做质子,换您的安全!”韩王信心中一软,却狠心推开她:“你留下照顾你兄长,若你父亲真有称帝之日,再接你们去长安!”说完,他头也不回地走向匈奴大营,狐裘的下摆扫过雪地,留下一道长长的痕迹,如同一道无法愈合的伤口。
城楼上,韩颓当望着父亲远去的背影,突然拔出腰间的短剑,就要往脖子上抹。韩嫣眼疾手快,一把夺过短剑,哭道:“兄长!你不能死!父亲只是一时糊涂,我们要活着等他醒悟!我们还要为那些战死的将士报仇!”十几个披麻戴孝的士兵也纷纷跪下:“少将军,我们愿追随您,暗中联络忠汉将士,等待陛下援军!”韩颓当看着士兵们眼中的期盼,又看了看妹妹红肿的眼睛,终于点了点头,将短剑插进剑鞘:“好!我们就等陛下援军,届时里应外合,诛杀叛贼,夺回代郡!”他扶起士兵们,雪风吹起他的孝服,如一面白色的旗帜,在城楼上猎猎作响。
匈奴大营的虎皮大帐里,炭火正旺,空气中弥漫着马奶酒的膻气、烤肉的焦香和汉地丝绸的清香,三种气味混杂在一起,显得格外怪异。冒顿坐在铺着白虎皮的王座上,这张白虎皮是他年轻时独自猎杀的,虎头上的王字清晰可见,王座两侧插着十几杆狼头大旗,旗面上的狼头用金线绣成,在烛火下闪着诡异的光芒。他身边站着他的妻子阏氏和弟弟稽粥,阏氏穿着汉地的绫罗绸缎,头上插着七根凤钗,都是韩王信进献的贡品;稽粥则赤裸着上身,露出胸前狰狞的狼头纹身,手里把玩着一把带血的汉式环首刀。案上摆满了从代郡掠夺来的财物,汉地的青瓷碗里盛着马奶酒,丝绸包裹着金银珠宝,甚至还有几卷儒家经典,被匈奴兵当作垫桌布使用。见韩王信进来,冒顿起身笑道:“韩王果然识时务!本单于就喜欢你这样聪明的人!”他拍了拍手,两个匈奴侍女端着一个鎏金托盘走进来,托盘上放着一把弯刀,弯刀的刀柄雕刻着狰狞的狼头,刀鞘镶嵌着七颗红宝石,在烛火下如鲜血般闪烁。“这是本单于的随身弯刀,名为‘噬汉’,今日赐给你!”冒顿将弯刀递给韩王信,“明日兵分三路,你率五万汉兵攻打太原,稽粥率十万匈奴骑兵攻打云中,本单于率十五万主力攻打雁门,拿下这三地,长安就如囊中之物!”韩王信躬身接过弯刀,刀柄上的狼头硌得他手心发疼,他强压下心中的不适,笑道:“单于放心,太原守将陈豨是我的旧部,当年他在韩地作战时身受重伤,是我亲自为他包扎伤口,还将自己的战马让给他骑。我写一封劝降信,他定会打开城门归顺。”冒顿却摇了摇头,让稽粥端来一个铜盆,盆里盛着半盆暗红色的液体,散发着刺鼻的血腥味。“这是你亲卫队长韩忠的血。”冒顿的声音突然变得冰冷,“本单于派人跟踪他,发现他私下联络汉地的信使,要将我们的作战计划告诉刘邦。本单于念在他是你的亲信,没有立刻杀他,而是给你一个机会。”他指了指铜盆旁的匕首,“亲手杀了他,证明你的忠心。”韩王信脸色大变,韩忠是他的族弟,从小一起长大,跟着他南征北战,数次舍命相护。他抬头看向冒顿,只见冒顿眼中满是狠厉,身后的匈奴士兵也纷纷拔出弯刀,刀锋对准了他。“单于,韩忠只是一时糊涂,求您饶他一命!”韩王信跪倒在地,将弯刀举过头顶,“臣愿以项上人头担保,他再也不敢背叛单于!”冒顿冷笑一声,拍了拍手,两个匈奴士兵押着一个浑身是伤的人走进来,正是韩忠!韩忠的双手被铁链锁住,身上的甲胄已被打碎,露出的皮肤上布满了鞭痕和烫伤,嘴角渗着鲜血,却依旧昂首挺胸:“大王!您不能叛汉啊!刘邦待我们不薄,您若执迷不悟,定会落得身首异处的下场!”冒顿脸色一沉,对士兵道:“割掉他的舌头!让他再敢多嘴!”一个匈奴士兵手持弯刀上前,韩忠却突然挣脱束缚,一头撞向冒顿的王座,嘴里吼道:“叛贼!我撞死你这个蛮夷!”冒顿反应极快,一脚将韩忠踹倒在地,稽粥上前,一狼牙棒砸在韩忠的腿上,只听“咔嚓”一声,韩忠的腿骨被砸断,惨叫着倒在地上。“大王,杀了我吧!我死也不做匈奴的走狗!”韩忠挣扎着喊道。韩王信看着奄奄一息的族弟,心中如刀割般疼痛,他知道,今日若不杀韩忠,不仅自己性命难保,留在代郡的儿女也会遭殃。他颤抖着拿起案上的匕首,走到韩忠面前,泪水滑落:“贤弟,别怪为兄……为兄也是迫不得已。”韩忠看着他,眼中满是失望,突然用尽最后力气喊道:“韩氏列祖列宗,快睁眼看看你们的不孝子孙!”韩王信闭上眼睛,一刀刺进韩忠的胸膛,鲜血喷溅在他的狐裘上,如一朵妖艳的红梅。
冒顿见韩王信杀了韩忠,满意地笑了:“韩王果然忠心!本单于已下令,将代郡的三万民夫交给你统领,明日一早便出兵太原!”他顿了顿,突然话锋一转:“本单于听说你儿子韩颓当不愿叛汉?还在代郡联络忠汉将士?”韩王信心中一紧,冷汗瞬间浸湿了后背:“犬子年幼无知,不懂事,已被我严加管教,留在代郡看守王府。”冒顿笑了笑,拍了拍手,又有两个匈奴士兵押着一个人走进来,竟是韩颓当!韩颓当身上的孝服沾满了尘土和血迹,脸上有几道深深的刀痕,显然遭受了严刑拷打。“父亲!”韩颓当挣扎着喊道,声音嘶哑。韩王信脸色惨白如纸,踉跄着后退一步,指着冒顿:“你……你言而无信!你答应过不伤害我的家人!”冒顿摊了摊手,一脸无辜:“本单于只是想让少将军来营中做客,顺便劝劝他归顺。可他不仅不听,还试图刺杀本单于的亲兵,这就怪不得本单于了。”他走到韩颓当身边,一脚踩在他的断腿上,韩颓当惨叫一声,疼得昏了过去。“单于!求您饶了他!”韩王信扑上前,抱住冒顿的腿,“臣愿率部攻打太原,若不能拿下太原,臣提头来见!求您放了我的儿子!”冒顿蹲下身,拍了拍韩王信的脸颊:“韩王,本单于不是不讲道理的人。只要你拿下太原,杀了陈豨,本单于不仅放了少将军,还会封他为代郡太守。可若是你敢耍花样,”他指了指帐外,“看到那根旗杆了吗?少将军的人头会挂在上面,让所有汉兵都看看背叛本单于的下场!”韩王信看着帐外那根高耸的旗杆,上面已经挂着十几个汉兵的头颅,风吹过的时候,头颅碰撞发出“咚咚”的声响,如催命的鼓点。他知道,自己已经没有退路了,从打开代郡城门的那一刻起,从亲手杀死韩忠的那一刻起,他就彻底沦为了冒顿的傀儡,只能一条道走到黑。
当晚,韩王信在自己的帐篷里写劝降信,烛火摇曳中,他看着自己沾满鲜血的双手,突然想起妻子曹氏临终前的模样。曹氏躺在床上,气息奄奄,却依旧拉着他的手说:“夫君,我们不求富贵,只求平安。若有一日陛下猜忌,我们便辞掉爵位,回老家种地,好不好?”那时他还笑着答应,说等边境安定了就陪她回韩地老家,种一亩桑田,养几只鸡鸭。可如今,他不仅没有兑现承诺,还成了叛臣,亲手杀死了族弟,连累了儿子。他拿起狼毫,却迟迟无法下笔,劝降信上的每一个字,都像是在抽打他的灵魂。蒯彻掀帘进来,身上裹挟着雪粒,雪粒落在炭盆里滋滋作响,他压低声音:“大王,冒顿帐下的左贤王刚才清点粮草,把最好的精米和肉都留给了匈奴兵,给我们汉兵的都是发霉的麦饼和冻硬的马肉,还有不少士兵因为反抗被匈奴兵活活打死了!”他从怀中掏出一块麦饼,扔在案上,麦饼里掺着碎石子和沙土,“这就是给我们的口粮!而匈奴兵正在大帐里饮酒作乐,烤肉的香气飘了半座营寨!”韩王信捏紧麦饼,指节泛白,饼渣簌簌落在信纸上,将“劝降”二字染得模糊不清。“我何尝不知他刻薄?”韩王信声音沙哑,“可颓当在他手中,我别无选择。”他将劝降信折成细条塞进蜡丸,唤来副将王黄:“你带十个死士乔装成流民,混进太原城。若陈豨不降,便在西市粮仓纵火,乱其军心;若能擒获陈豨家眷,就将他们带到阵前,逼他投降。”王黄接过蜡丸,眉头紧锁:“陈豨在城门设了三重盘查,流民进城要验路引,还要搜身,我们很难带兵器进去。而且太原城防坚固,就算粮仓起火,也未必能攻破城门。”韩王信拔出冒顿赐的“噬汉”弯刀,架在王黄的脖子上,刀锋冰冷刺骨:“若办不成,提你全家首级来见!别忘了,你的母亲和妻子还在代郡,若你敢违抗命令,她们就会成为下一个挂在旗杆上的人!”王黄脸色惨白,他知道韩王信说得出做得到,只能躬身领命:“末将遵旨!”转身时,他腰间的汉式玉佩撞在甲胄上,发出一声闷响,如一声无奈的叹息。
韩王信坐在案前,看着窗外漫天飞雪,突然听到帐篷外传来轻微的响动。他拔出弯刀,警惕地喊道:“谁?”帐篷的帘子被轻轻掀开,一个瘦小的身影钻了进来,竟是女儿韩嫣!韩嫣穿着一身匈奴兵的皮袍,脸上抹着锅底灰,手里提着一个食盒,见到韩王信,眼泪瞬间涌了出来:“父亲!”韩王信又惊又喜,连忙上前捂住她的嘴:“你怎么来了?这里危险!”韩嫣哽咽道:“我扮成匈奴兵的侍女,混进大营的。兄长被他们折磨得快不行了,我偷偷给您带了些疗伤的草药,还有母亲临终前留下的那半块玉佩。”她打开食盒,里面放着几株晒干的三七和当归,还有半块刻着“韩氏忠汉”的玉佩,玉佩用红绳系着,上面还残留着曹氏的体温。韩王信拿起玉佩,摩挲着上面的字迹,泪水终于忍不住滑落:“嫣儿,是父亲对不起你们,对不起韩氏列祖列宗!”韩嫣抓住他的手:“父亲,我们逃吧!我已经联络了韩忠的旧部,他们愿意护送我们冲出大营,去太原投奔陈豨将军!”韩王信心中一动,可想到儿子还在冒顿手中,又摇了摇头:“不行,你兄长还在他们手里,我若逃了,他必死无疑!”韩嫣急道:“我们可以救了兄长再逃!今晚三更,匈奴兵都会去参加篝火晚会,守卫最松懈,我们趁机救走兄长,然后从大营西侧的缺口突围,那里是韩忠旧部的防区!”韩王信犹豫了,一边是儿子的性命,一边是叛汉的罪名,他陷入了痛苦的挣扎。就在此时,帐篷外传来匈奴兵的脚步声,伴随着粗鲁的喊叫:“韩王!单于请您去大帐饮酒!”韩王信心中一紧,对韩嫣道:“你快藏到床底下!千万不要出声!”韩嫣刚藏好,冒顿的亲兵就掀帘进来,催促道:“韩王,单于等急了!”韩王信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狐裘,跟着亲兵走出帐篷,他不知道,这一走,竟是与女儿的最后一次相见。
次日天未亮,太原城外已列起黑压压的军阵,汉匈联军如两条黑色的巨蟒,盘踞在雪地之上。韩王信身披银狐裘,骑着冒顿赏赐的汗血宝马,立马阵前,身后五万汉兵却显得格格不入——他们大多穿着破旧的甲胄,手里的兵器混杂着汉式长矛和匈奴弯刀,不少人冻得瑟瑟发抖,缩着脖子不敢抬头。韩王信知道,这些士兵大多是被强征来的代郡民夫,家中亲人都在匈奴的控制之下,他们不是心甘情愿跟着自己叛汉的,只是迫于无奈。他拔出“噬汉”弯刀,刀锋指向太原城门,高声喊道:“陈豨!本王在此!速速打开城门归顺,否则踏平太原,鸡犬不留!”
城楼箭楼里,陈豨身披玄铁重铠,铠甲上的霜花在晨光中泛着冷光,腰间悬着刘邦亲赐的“忠勇”令牌,令牌上的鎏金虽已磨损,却依旧熠熠生辉。他指着城下对副将道:“你看韩王信身后的士兵,队列散乱,士气低落,显然是被逼而来。昨夜斥候回报,匈奴大营里汉兵和匈奴兵因粮草分配不均,已经发生了三次斗殴,死了十几个汉兵。我们只需坚守三日,樊哙将军的援军必到!”说着他拍了拍身旁的床弩,床弩的箭杆比成人的手臂还粗,箭头淬了冰,在阳光下闪着寒光,“这三十架床弩是关中新造的,射程百丈,能射穿三层甲胄,足够让匈奴人尝尝厉害!”副将忧心忡忡道:“将军,我们只有两万兵力,而城下有五万汉兵和十万匈奴骑兵,城防虽坚固,但粮草只够支撑五日,若援军迟迟不到……”陈豨打断他,从怀中掏出一封书信:“这是陛下昨日送来的密信,说樊哙将军已过井陉关,最多三日就能抵达。而且陛下亲率十万中军随后就到,我们只需守住这三日!”他将书信递给副将,“你拿去给将士们传阅,让他们知道,陛下没有忘记我们,援军很快就到!”
城下的韩王信见陈豨没有回应,又喊道:“陈豨!当年你在荥阳战败,被楚军围困三日,是本王单骑冲阵救你性命!你重伤昏迷时,是本王亲自为你喂药,把自己的战马让给你骑!如今本王归顺匈奴,单于许我中原王爵,你若开门归顺,太原太守之位非你莫属,还有黄金千两、美女十名!”城楼上的陈豨拿起铁皮喇叭,声音如洪钟般传出:“韩王信!你还有脸提当年之事!当年你救我,是因为我们都是大汉的将士,为的是平定天下,让百姓安居乐业!可如今你却引狼入室,做了匈奴的走狗!你忘了陛下封你为韩王时的恩宠?忘了代郡百姓对你的拥戴?忘了韩氏祖先宁死不降秦的气节?你打开代郡城门的那一刻,李牧将军的鲜血染红了城门,三万代郡百姓沦为匈奴的奴隶,这些血债,你拿什么偿还!”陈豨猛地拔出佩剑,剑刃直指城下,“我陈豨生是大汉人,死是大汉鬼!要我开门归顺,除非黄河断流、泰山崩塌!你若敢再前进一步,我定让你尸横遍野,为代郡百姓偿命!”
城楼上的汉军将士听完陈豨的话,齐声呐喊:“生是大汉人,死是大汉鬼!击退匈奴,保卫太原!”呐喊声震得城砖簌簌发抖,连城下的匈奴骑兵都被这股气势震慑,不由自主地后退了半步。韩王信脸色铁青,握着弯刀的手青筋暴起——陈豨的话如一把把尖刀,刺穿了他伪装的镇定,让他想起代郡城门上李牧的头颅,想起那些被匈奴兵残害的百姓,想起妻子临终前的嘱托。他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中的动摇,对身后的士兵吼道:“他不肯归顺,那就踏平太原!谁先登上城楼,赏黄金百两,封千户侯!”
话音刚落,韩王信身后的副将王黄就挥舞着狼牙棒冲出,喊道:“兄弟们,冲啊!拿下太原,荣华富贵享不尽!”十几个手持盾牌的士兵跟着他冲向城门,城楼上的陈豨一声令下:“放箭!”数十支火箭呼啸而下,扎在盾牌上,火舌瞬间蔓延开来。持盾的士兵惨叫着扔掉盾牌,刚转身要逃,城上的礌石就如暴雨般砸下,一名士兵被礌石砸中胸膛,当场呕血而亡,尸体倒在雪地里,很快被后续冲锋的士兵踩成肉泥。
韩王信见状,亲自率军冲锋,他骑着汗血宝马,挥舞着“噬汉”弯刀,劈开迎面而来的箭矢,直奔城门。陈豨见状,亲自操控床弩,瞄准韩王信的坐骑,大喝一声:“放!”一支粗壮的铁箭如流星般射出,直奔马眼而去。韩王信反应极快,猛地勒住缰绳,战马人立而起,铁箭擦着马腹飞过,扎在地上,箭尾还在嗡嗡作响。趁着这个间隙,城上的士兵又扔下数十个火把,火把落在冲锋的士兵中间,燃起熊熊大火,形成一道火墙,将韩王信的军队拦在城门之外。
正午时分,韩王信的军队已折损近三千人,城门却依旧纹丝不动。寒风卷着雪花吹过战场,将士兵的尸体冻成僵硬的冰块,鲜血在雪地上凝结成暗红色的冰壳,踩上去发出“咔嚓”的声响。韩王信看着城门上飘扬的汉旗,又看了看身后士气低落的士兵,心中第一次生出了绝望——他知道,若再攻不下太原,等到樊哙的援军抵达,自己就会陷入腹背受敌的境地。可他不敢退,冒顿的威胁还在耳边回响,儿子韩颓当还在匈奴大营做人质,他只能硬着头皮继续攻城。
就在此时,一名匈奴使者骑着快马从后方赶来,高声喊道:“韩王!单于有令,限你今日日落前拿下太原,否则就将少将军的首级送到阵前!”韩王信心中一紧,冷汗瞬间浸湿了后背。他抬头看了看天色,太阳已渐渐西斜,留给自己的时间不多了。他咬了咬牙,从怀中掏出一封书信,递给王黄:“你带几个人,绕到太原西门,将这封信交给西门守将李敢。李敢是我的旧部,当年我在韩地作战时,他父亲曾救过我的性命,他看在旧情上,或许会打开城门。”王黄接过书信,疑惑道:“大王,西门守将李敢素来忠于刘邦,他会相信我们吗?”韩王信冷笑道:“信中我写了他父亲当年的秘事,还承诺若他打开城门,就保他全家富贵,他若识时务,定会归顺。若他不肯,你就说他父亲当年的死并非意外,是刘邦暗中设计,他若不降,我就将此事公之于众,让他成为汉军的叛徒!”王黄点头道:“末将明白!”带着几个亲信,趁着战场的混乱,绕向太原西门。
韩王信则继续率军在东门攻城,吸引陈豨的注意力。他让士兵们抬来数十架云梯,准备强行登城。陈豨见状,下令将滚油浇在城墙上,滚烫的滚油顺着城砖流下,冒着白烟。当第一批士兵顺着云梯往上爬时,刚接触到城墙就惨叫着摔下来,皮肤被烫得溃烂,露出森森白骨。韩王信看着这惨烈的景象,心中的悔意越来越浓——他本是为了自保才叛汉,可如今却陷入了这样进退两难的境地,不仅连累了儿子,还害死了这么多无辜的士兵。
夕阳西下,晚霞将天空染成一片血红。韩王信望着紧闭的太原城门,听着身后匈奴使者的催促,心中一片茫然。他不知道自己的选择是否正确,也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机会回头。就在这时,西门方向突然传来喊杀声,韩王信心中一喜,以为李敢打开了城门,连忙率军冲向西门。可刚转过街角,就看到王黄带着几个亲信狼狈地逃了回来,身上还带着箭伤。“大王,李敢不肯归顺,还杀了我们两个兄弟!他说要将书信交给陛下,揭露您的阴谋!”王黄气喘吁吁地说。
韩王信如遭雷击,踉跄着后退一步,差点从马背上摔下来。他抬头望向天空,晚霞如血,仿佛是代郡百姓的鲜血染成的。他知道,自己彻底完了,从打开代郡城门的那一刻起,他就走上了一条不归路,如今,只剩下死路一条了。
匈奴大营的虎皮大帐里,炭火正旺,空气中弥漫着马奶酒和烤肉的香气。冒顿坐在铺着白虎皮的王座上,身边站着他的妻子阏氏和弟弟稽粥,案上摆满了汉地的丝绸、茶叶和瓷器。见韩王信进来,冒顿起身笑道:“韩王果然识时务!本单于已下令,明日兵分两路,你率五万汉兵攻打太原,稽粥率十万匈奴骑兵攻打云中,拿下这两地,长安就指日可待了!”韩王信躬身行礼:“单于放心,太原守将陈豨是我的旧部,当年他在韩地作战时,还是我提拔他的,我写一封劝降信,他定会打开城门归顺。”冒顿却摇了摇头,让稽粥递给韩王信一把弯刀,弯刀的刀柄雕刻着狰狞的狼头,刀鞘镶嵌着宝石:“劝降可以,但若是他不从,就用这把刀斩了他!本单于要的是听话的下属,不是心向刘邦的叛徒。”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狠厉:“本单于听说你儿子韩颓当不愿叛汉?”韩王信心中一紧:“犬子年幼无知,已被我留在代郡看守王府。”冒顿笑了笑,拍了拍手,两个匈奴士兵押着一个人走进来,竟是韩颓当!韩颓当身上的孝服沾满了尘土,脸上有几道伤痕。“父亲!”韩颓当挣扎着喊道。韩王信脸色大变:“单于,你这是何意?”冒顿端起马奶酒,喝了一口:“韩王,本单于信不过你,把你儿子留在营中当人质,等拿下长安,本单于再放他回去。”韩王信握紧了拳头,指甲掐进掌心,却只能躬身道:“多谢单于体恤。”他知道,自己一旦踏上叛汉之路,就再也回不去了,如今连儿子也成了人质,只能一条道走到黑。
当晚,韩王信在帐篷里写劝降信,烛火摇曳中,他手腕的羊脂玉镯碰撞案几发出清脆声响——那是妻子临终前攥在手中的遗物,玉镯内侧还刻着极小的“韩氏忠汉”四字。蒯彻掀帘进来,身上裹挟的雪粒落在炭盆里滋滋作响,他压低声音:“大王,冒顿帐下左贤王刚押来二十车粮草,却只给我军分了三成,还让士兵辱骂‘降兵配吃猪食’。”说着将一块发霉的麦饼拍在案上,麦饼里竟掺着碎石子,“这就是给我军的口粮,而匈奴兵正围着烤肉喝酒,马奶酒的香气飘了半座营寨。”韩王信捏紧麦饼,指节泛白,饼渣簌簌落在信上:“我何尝不知他刻薄?但颓当在他手中,我别无选择。”他将劝降信折成细条塞进蜡丸,唤来副将王黄:“你带十个死士乔装成流民,混进太原城。若陈豨不降,便在西市粮仓纵火,乱其军心;若能擒获陈豨家眷,更能逼他就范。”王黄接过蜡丸,眉头紧锁:“陈豨在城门设了三重盘查,流民进城要验路引,还要查身上有无兵器……”韩王信拔出佩剑抵在他颈间,剑刃划破皮肤渗出血珠:“若办不成,提你全家首级来见!”王黄脸色惨白,躬身领命,转身时腰间的汉式玉佩撞在甲胄上,发出一声闷响。
次日天未亮,太原城外已列起黑压压的军阵。韩王信身披白狐裘,立马阵前,身后五万汉兵冻得瑟瑟发抖,不少人裹着破麻袋,手中长矛锈迹斑斑。城楼箭楼里,陈豨身披玄铁重铠,腰间悬着刘邦亲赐的“忠勇”令牌,他指着城下对副将道:“韩王信的兵多是强征的代郡民夫,昨夜我派斥候探过,他军营里怨声载道,连炊火都比匈奴营少了一半。我们只需守住三日,樊哙将军的援军必到!”说着拍了拍身旁的床弩,“这三十架床弩是关中新造的,射程百丈,箭头淬了冰,射穿三层甲胄不在话下。”话音刚落,城下传来韩王信的喊话,声音透过铁皮喇叭传得很远:“陈豨!当年你在荥阳战败,是我单骑冲阵救你性命,如今我归降匈奴,单于许我中原王爵,你若开门归顺,太原太守之位非你莫属!”陈豨拿起喇叭回吼:“韩王信!你忘了韩氏祖先为韩王时,宁死不降秦的气节?忘了陛下封你代郡时的承诺?今日你引狼入室,他日必遭千古骂名!”
韩王信见劝降无果,怒喝一声:“攻城!”二十名赤裸上身的壮汉推着攻城锤冲向城门,锤身裹着三层铁皮,顶端镶着青铜兽头,撞在城门上发出“轰隆”巨响,震得城楼上的瓦片簌簌掉落。陈豨一声令下:“放箭!”数十支火箭呼啸而下,扎在攻城锤的木架上,火舌瞬间吞噬了锤身。推锤的壮汉惨叫着四散奔逃,刚跑出几步,城上的礌石如暴雨般砸下,一名壮汉被礌石砸中胸膛,当场呕血而亡,尸体被冻在雪地里,眼睛还圆睁着望向城门。韩王信见状,亲自挥舞佩剑驱赶士兵:“谁敢后退,斩!”他一剑劈倒个转身逃窜的民夫,鲜血溅在雪地上,瞬间冻成暗红色的冰碴。士兵们被逼无奈,只能举着破损的盾牌再次冲锋,城上的床弩突然发射,铁箭如长蛇般穿透盾牌,将三名士兵串成一串,钉在冻土上。
正午时分,韩王信的军队已折损近两千人,城门却依旧纹丝不动。突然,城东南角楼冒出滚滚浓烟,火光染红了半边天——王黄竟真的混进了城,点燃了西市的粮仓。韩王信眼中闪过喜色,挥剑大喊:“全军猛攻东南角!粮仓起火,陈豨必乱!”可还未等军队推进,城上突然响起铜锣声,数百名手持水桶的民夫冲出,他们大多是白发老者和少年,用木桶、瓦罐甚至头盔盛水灭火。更让韩王信心惊的是,城墙上突然竖起数十面“陈”字大旗,旗影晃动间,竟不知有多少守军。陈豨站在冒烟的角楼上,将一颗血淋淋的人头扔到城下,人头滚到韩王信马前,正是王黄的首级:“韩王信!你的奸计已破!这就是叛汉者的下场!”韩王信的士兵见状,有人扔掉兵器跪地哭喊:“我不愿叛汉!我要回家!”韩王信气得浑身发抖,亲自率军冲锋,刚冲到城下,城上的强弩突然射出一支冷箭,正中他左臂,箭头穿透甲胄,带出一股鲜血。“撤!”他咬着牙下令,军队如潮水般退去,留下的尸体在城门下堆成小山,积雪被鲜血浸透,踩上去黏腻打滑。
退到营中,韩王信刚包扎好伤口,帐外突然传来喧哗声。他掀帘一看,只见数百名汉兵围着匈奴粮车闹事,一名年轻士兵抱着粮车哭喊:“我们为你卖命,却只能吃发霉的麦饼,你们匈奴人却吃烤肉喝美酒,凭什么!”匈奴兵举着弯刀砍杀,已有十余名汉兵倒在血泊中。韩王信拔出佩剑喝止,匈奴左贤王却带着亲兵走来,傲慢地说:“韩王,你的士兵不懂规矩,该教训!”韩王信强压怒火:“左贤王,他们都是我的部下,我自会管教。”左贤王冷笑一声,突然挥刀砍向那名哭喊的士兵,头颅滚到韩王信脚边:“这就是不懂规矩的下场!”韩王信攥紧佩剑,指节发白,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左贤王带人离去。蒯彻走到他身边,低声道:“大王,再忍下去,军心动荡,不用汉军来打,我们自己就先乱了。”韩王信望着帐外漫天飞雪,眼中第一次露出悔意。
夜幕降临,韩王信的军营一片死寂,只有匈奴营的欢笑声随风传来。帐外突然响起轻响,蒯彻引着一名蒙面人走进来,蒙面人摘下头巾,竟是陈豨的亲卫队长赵武。赵武从怀中掏出一封书信:“韩王,陈将军念及旧情,让我给您带句话。他已向陛下上书,说您是被匈奴胁迫,若您能杀了匈奴使者,开城归顺,陛下定会饶您不死。”韩王信展开书信,字迹正是陈豨的亲笔,信中还提到他妻子临终前的嘱托,让他“守韩氏忠节,勿做千古罪人”。韩王信手捧书信,想起妻子临终的面容,泪水潸然而下:“可我儿子还在冒顿手中……”赵武叹了口气:“韩王,实不相瞒,陈将军的斥候探到,稽粥已率五万骑兵偷袭代郡,说是要‘清除韩氏余孽’,冒顿根本没打算留少将军性命!”他从怀中掏出半块玉佩,“这是从匈奴使者身上搜出的,与您府中的玉佩是一对,少将军在信中说,冒顿要他劝您彻底叛汉,否则就杀了他。”
此正是:
漠北风号雪卷城,狼烟突起代门倾。
昔年誓守边疆固,此日甘为异客盟。
刃染宗亲心已碎,子为质虏路难行。
太原城下悲声沸,血溅寒沙骂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