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在舷窗上反射出剔透的金线，仅能容下两人的狭小驾驶舱内安静得只有仪表和飞行的鸣音。
十几分钟后，取景器上的画面被一座浮空碎岛取代，舰艇越降越慢，穿过岛屿四周的隐形防护层，一栋外形如航天器般的建筑进入视野。
顾零的心绪繁乱，她任由夏以昼带着自己一路来到了一扇门前，玄关的呼吸灯落下的白光驱散黑暗，将室内照得一览无余。
这间房子宽敞得近乎空荡，装修简洁，没有多少生活色彩，也没什么生活气息，竟然连住处都准备好了。
夏以昼拉着顾零在沙发上坐好，一手打开身边的药箱，一手托起顾零被束缚带勒出血痕的手腕。
“舰队里大多是特效药，起效快，就是涂上去有点疼，忍一忍。”
“为什么？”
顾零的声音恢复了原本的模样，虽然她已经极力控制，可仅仅只是三个字，其中的疑惑、惶恐、不安统统落入了夏以昼的耳中。他给顾零上药的手顿了一瞬，然后继续细致地给她包扎，一直等到全部包扎好，夏以昼才再次开口。
“这是最快摸清EVER内部的方法，你知道的不是吗？”
夏以昼在顾零去长恒山之前收到了蝰蛇送来的一封信，那封信出自图灵人机中心的卢教授之手，信封里装的是一张远空舰队执舰官任职文书。
蝰蛇是顾零安插在卢教授身边的一颗暗棋，这一点夏以昼是知情的，当看到信封里的东西时，他就明白了卢教授的用意。
夏以昼是仅次于顾零的完美供体，也是对付和牵制顾零的绝佳武器，卢教授想用远空舰队执舰官这个身份所带来的巨大权力和利益引诱自己加入EVER。
只是当时的夏以昼并不明白，这个卢教授凭什么认为自己会为了权利选择站在顾零的对立面。
直到他知道了妹妹一直在用伤害自己的方式获取对抗EVER的力量，他才想明白，只有成为手握实权的上位者才能真正保护好妹妹。
对付棘手的敌人，最快的方法就是打入内部，步步瓦解，侵蚀根基。也只有让觊觎她力量的人消失，她才能摆脱成为实验体成为改造兵器的命运。
夏以昼当然知道卢教授是在利用自己，但夏以昼也可以反过来利用他，毕竟这一次自己不是在没有选择的情况下加入舰队的。
顾零看着半跪在自己面前的夏以昼，她当然明白打入敌人内部是最快摸清EVER底细的方法，不然也不会安排蝰蛇这颗暗棋了。
目前的EVER在商界和原宇星辰分庭抗礼的局面已经形成，顾零还需要摸清EVER在军方和政府，还有猎人协会安插的棋子，把这些阻碍一一清除，才能全面按死EVER的败局。
可蝰蛇的身份权利在EVER当中还达不到能探知这些秘密的级别，就算这样，顾零也从来没有着急过，只要对自己的研究继续下去，手握那个那些人梦寐以求的答案，他们自然会愿者上钩。
顾零其实也不是完全猜不到夏以昼的想法，他是自己的哥哥，让他真正做出决定以身犯险的原由是自己，只是他做的这个决定再次让顾零感受到了命运的不可抗。
实际上顾零从来没有怀疑过自己可以扳倒EVER，EVER再强大始终是人创造出来的，只要是人创造出来的东西，总有弱点或者破绽可以利用。
可像命运这样虚无缥缈的东西，一旦形成就很难改变，甚至当你察觉时，所有的一切都已经发展到了无法挽回的地步，顾零惧怕的从来不是EVER，她所惧怕的一直是围绕在深空男主和主控之间的悲剧命运。
毫无预兆地，顾零的眼中落下了大滴大滴的泪珠击打在了夏以昼的手背上，温热的眼泪把夏以昼的心烫得生疼，他起身将顾零紧拥在了怀里。
“…………是哥哥不好，你要是实在生气我保证打不还手骂不还口，一直到你消气为止，不要自己闷着好吗。”
柔和的语气和夏以昼身上温暖的气息让顾零心中积攒了许久的不安彻底爆发，她几乎不能控制地呜咽出声，哪怕死死地咬住嘴唇也没能阻隔发自喉间的啜泣。
她害怕夏以昼重复悲剧的命运，她担心他在舰队会遇到生命危险，因为她知道夏以昼不会把那些算计都告诉自己，他只会在受伤后一个人默默疗伤，就算被自己发现也只会轻松地说自己没事，他和自己太像了，他们是这个世界上最了解彼此的人，可也是自己让他选择了置身危险之中。
如果有方法可以扭转命运的齿轮，改变它既定的轨迹，顾零一定会不惜一切代价去完成。
夏以昼一下一下轻抚着顾零纤弱的背脊，他可以清晰感觉到她的情绪，她不愿意看到自己去冒险，可自己不能让妹妹独自承受这些重担，她的计划需要更多的助力才能尽快实现，而自己也绝不能让那个未来再次上演。
顾零用了很长时间才使自己冷静下来，她的头靠着夏以昼宽阔的肩，把眼泪鼻涕都蹭在了他的制服上。
哥哥已经做出了选择，那自己能做的就是支持他协助他，而不是闹别扭使性子，那样不会对现状有任何帮助，她用还有些哑的声音问出了她最关心的问题。
“哥，他们给你植入图灵芯片了吗？”
“还没有，不过这次从深空隧道安全返航算是通过了考核，植入芯片的事会很快提上日程…………你还生我的气吗？”
这次的远航是对新任执舰官的考核，舰队里守旧派的那群老家伙巴不得自己回不来，三天前舰队就差点因为他们安插的内鬼葬送在深空里，不过那个内鬼已经永远回不到天行了。
“生气！很生气，如果我没有混入舰队发现你，你要瞒我多久？还有图灵芯片的事，你打算怎么办？真的要让他们控制你吗？”
顾零气得在夏以昼的背上捶了好几下，她怎么可能不生气，可她最气的是自己，怎么还没有把EVER弄死，不然直接去把那个算计自己哥哥的卢教授杀了，以后他们这些人，冒出一个自己就杀一个，她就不信自己杀不完。
这个想法刚冒出来，就被顾零远远地甩了出去，如果这么简单的办法能解决问题，她也就不用这样费心布局好多年了，诚然她可以杀光这些人，且先不说自己杀了这些人后马上就会有新的人来顶替他们的位置，继续做那些人没能完成的事。
而在这些人的罪名没有定下之前就杀了他们，那就是谋杀，是犯罪，这会给顾零带来无休止的通缉和追捕，同时也相当于给EVER送去了正大光明捕捉自己的理由。
她是真的气糊涂了。
“不会一直瞒着你的，等我在舰队里收拢了权力就会告诉你，最多也就半年的时间而已。至于图灵芯片的事，蝰蛇已经准备好了假芯片，不会让他们控制我的。”
“………假芯片不一定能次次逃过定期的检查………哥哥，你相信我吗？”
“傻瓜，这还用问吗，你永远是我无条件信任的人。”
夏以昼修长的指节擦去了顾零脸上残留的泪痕，她做的永远比自己想到的更好，看来在图灵芯片的事上，她有了更加完备的打算。
“离给你植入芯片还有几天时间？”
“三天后，等三天后的庆功宴结束，卢教授会亲自给我植入芯片。”
顾零很早开始就在研究图灵芯片了，毕竟这是出现在游戏里的重要道具，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有用，所以在蝰蛇彻底取得了卢教授信任后，顾零让他做的至今为止唯一一件事，就是拿到图灵芯片给自己。
蝰蛇这枚暗棋是不能轻易动用的，卢教授不是一个可以轻视的敌人，他敏锐、多疑、理智、无情，在他面前必须时刻谨慎，最好的潜伏方式就是真的成为他家人。
顾零对蝰蛇只有两个要求，一个是拿到图灵芯片，第二个就是不能动深空男主。至于卢教授的命令不管是杀人放火，还是让他来捕捉自己，只要接到指令，他都可以去做，不必考虑其他。
也正是因为这样，蝰蛇才取得了卢教授的信任。
这一次顾零也不想让蝰蛇掺和夏以昼植入芯片这件事，他和夏以昼的关系越恶劣越好，这样才不会引起不必要的怀疑。
至于图灵芯片，呵，想动我哥哥，dr.L我给你准备一份大礼，我很期待看到你打开时的表情。
“替换芯片的事交给我，到时候我会分化出一缕分魂陪着你去，让蝰蛇不要插手，他的身份现在还是不要暴露的好。”
“………好，哥哥都听你的。”
夏以昼带着一贯的宠溺，他揉了揉顾零金色的长发，又盯着她现在这张成熟又妩媚的脸看了许久才开口问道：
“你还没说你混到舰队里是要做什么，而且这副样子………怎么看着不只是脸做了易容，连身高和体形都有变化，还有这双眼睛的颜色，哭了那么久的鼻子也没什么异常，不是带了美瞳吧，难道你为了混进来去整容了？”
“嘿嘿，是协会里同事的EVoL帮忙染的颜色，头发和眼睛都是染的，至于身高和五官的细节是用了协会新开发的假体配合了EVoL改变的，是不是以假乱真的伪装？我自己最开始都没适应这副样子，早上起床刷牙的时候看到镜子里的自己，差点拿枪把镜子打碎，还以为什么杀手跑家里来了。哥，我都变成这样了，你到底是怎么认出来的啊。”
顾零撩起一缕金色的头发在指尖转着，染发还蛮好玩的，要不以后自己给自己染，看不顺眼了就换一个颜色，每天都弄成不一样的。
“至于混入舰队嘛，是为了调查流云区的爆炸案。”
顾零把她潜入舰队的前因后果仔细地告诉了夏以昼，现在她除了自己魂穿的事，已经再没有什么秘密了。
“爆炸案的事是我下令拦截的，这也是对我的考核之一，这三天天行市会全面戒严，清扫那些异化体。至于是不是将长恒山的研究所搬到了天行市，还有以太芯核………，天行市现在很不安全，接下来，先交给我，好吗？”
就像夏以昼会无条件的相信自己，顾零也会无条件相信他，由他去调查这些事会比自己容易很多，也更加安全。
“那好吧，可是哥哥，我现在以什么身份留在天行？”
EVER对自己的身份可是门清，夏以昼现在还没有在舰队站稳脚跟，如果被发现和自己联系密切的话，说不定会有被“废弃”的危险。
“就先维持你现在的身份，如果有人质疑，你就说，是我身边新来的副官。”
“好啊，不过进审讯室前我还是舰队的‘叛徒’，转头就跟执舰官同来同往的话……加上今天我们演的戏，啧啧，感觉明天新任执舰官大人会有很多个版本的桃色八卦啊————熬！”
顾零说完就被夏以昼不轻不重地敲了一下头，他噙着温暖的笑意捏了捏顾零的脸颊。
“还说呢，从哪里学来的那些手段，下次不准用了。好了，先来挑个你喜欢的卧室。”
顾零跟着夏以昼穿过客厅，来到连接房间的走廊，似想起了什么，脸上浮起了失落的颜色。
“………哥，你以后会长住天行市吗？”
“怎么了？舍不得吗？”
“嗯，舍不得。”
异常直白又坚定的回答像是电流淌过心间，夏以昼想上前抓住顾零的手，可还没有触碰到，她就收起了失落转身笑着问自己：
“对了，哥哥，你还没告诉我，我都变成这副模样了，你是怎么认出我的？”
夏以昼不可察觉地轻叹了一声，他倚着门框半开玩笑的回答道：
“可能是因为心电感应吧，谁叫我是你哥。”
“好玄幻的说法啊，感觉我就算化成了灰你都能认出我来。”
顾零驻足在夏以昼身边，他身后的卧室里透出了暖色调的光。
“怎么，听你的口气你还想化成灰试试？选中了？”
夏以昼望着顾零的眼神，猜中了她心里的想法。
“嗯，看起来暖和。”
顾零点了点头，她喜欢温暖的房间。
“好。那接下来再想想晚上吃什么，哥哥给你做。”
夏以昼嘴角一弯，转身便朝厨房走去。
“真的？”
顾零追了上去，从后跳起来攀住了夏以昼的脖子。
“那就把你的拿手菜全来一遍！什么红烧肉、酸辣藕丁、炖排骨…………”
“………你这是吃饭还是报菜名？胃口还不小。”
背后的重量坠得夏以昼原地转了一圈，然后才把顾零从身上摘下，顾零还是像小尾巴一样地跟着夏以昼。
“不用你打下手，在客厅乖乖等着吧，哦对了，顺便提醒——你刚才挑中的房间，碰巧是我的。”
“哇～看来我们之间还真的有心电感应啊，不愧是兄妹！”
空荡的房子里很快飘起了烟火气，融融的话语声成为了这个新家的生活气息，不论在什么地方，只要有彼此，那里就会成为家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