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归途险》
第七章：初遇刁难
黎明最终挣扎着撕破了夜色的帷幕，将一片惨淡而清冷的光投诸于雪原。风雪几乎停歇，只余下细微的雪沫还在空中懒洋洋地飘荡，整个世界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唯有脚下积雪被踩压时发出的“嘎吱”声，格外刺耳。
飘雪站在冰屋外，最后检查了一遍他们的伪装。
她依旧穿着那身破损却勉强整洁的白色裘裙，脸上蒙着一层厚厚的、沾染了风霜痕迹的面纱，只露出一双冰蓝色的眼眸。这双眼眸，此刻刻意敛去了所有神光，只余下长途跋涉后的疲惫与一丝恰到好处的忧虑。她将体内残存的所有灵力都用于维持基础的体温和体力，气息压制在纳灵境初期，甚至还有些不稳，完全符合一个在荒野中挣扎求生的低阶女修形象。
她的背上，用坚韧的藤蔓和布料牢牢固定着天琦。天琦被一件厚厚的、从马车残骸中找到的旧皮毛毯子紧紧包裹，只露出小半张苍白的脸和紧闭的双眼。皓影动用最后的精神力，在他周身布下了一层极其微弱的、持续性的幻象。这幻象并非改变容貌，而是不断向外散发一种“重伤濒死、气息紊乱但并无特殊能量波动”的误导性信息，最大限度地掩盖了他体内那惊世骇俗的幽冥死气与双碑之力的冲突。此刻的天琦，看上去就像一个遭遇了严重意外、生命力正在不断流失的普通伤者。
紫璃则亦步亦趋地跟在飘雪身侧。它已经将体型缩小到如同健壮猎豹般大小，暗黑色的皮毛在雪地中并不醒目。它努力将所有的紫焱和洪荒气息锁死在体内最深处，连行走时都刻意放轻了步伐，收敛了利爪的寒光，只是那偶尔扫视四周的竖瞳深处，依旧残留着一丝难以完全磨灭的、属于顶级猎食者的警惕与不耐。它现在扮演的，是一头受伤后略显萎靡、但依旧能起到些许护卫作用的“黑豹”。
皓影则蜷缩在紫璃背上的皮毛之间，将自己伪装成一只毛发凌乱、似乎受了惊吓的白色小兽，连那对显眼的太虚之翼都紧紧收拢贴合在背上，看上去就像两只发育不良的肉瘤。它的日月异瞳半开半阖，掩盖了所有神异，只偶尔闪过一丝极难察觉的微光，时刻感知着周围的环境。
“走吧。”飘雪的声音透过面纱传出，带着一丝刻意营造的沙哑和虚弱。她紧了紧背上固定天琦的带子，迈开了脚步，朝着皓影指示的东南方向，深一脚浅一脚地前行。紫璃低吼一声，不情不愿地跟上。
十五里的路程，在平时对他们而言转瞬即至，但在此刻，却显得无比漫长而艰辛。积雪深厚，地势起伏，飘雪每走一步都需要耗费极大的体力，背上的天琦更是沉甸甸地压着她的身心。她不敢走太快，以免暴露残存的体力，也不敢走太慢，怕耽误了天琦的伤势。汗水浸湿了她的内衫，又在低温下变得冰冷刺骨，让她忍不住微微发抖。
紫璃的状况同样不好。收敛力量对它而言本身就是一种消耗，肉身的伤势在行走中隐隐作痛，让它烦躁不已，只能通过偶尔甩动尾巴来表达不满。皓影则集中全部精神，维持着天琦身上的伪装幻象，同时如同最精密的雷达，扫描着前方可能存在的危险。
约莫走了一个多时辰，远处的地平线上，终于出现了一道蜿蜒的、被积雪覆盖的河谷轮廓。随着距离拉近，隐约可以看到河谷底部升起的几缕若有若无的青烟，以及一些移动的小黑点。
就是那里了。
飘雪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忐忑，调整了一下呼吸，让自己看起来更像一个历经磨难、终于看到希望的落难者。她示意紫璃跟紧，步伐略显急促（表演出来的）却又带着虚浮地，向着河谷入口处走去。
河谷的入口相对狭窄，有简易的木质路障和两名穿着厚实皮袄、手持长矛的护卫看守。他们远远就看到了这一行奇怪的组合，立刻提高了警惕，长矛交叉，挡住了去路。
“站住！你们是什么人？”一名护卫大声喝道，目光在飘雪蒙着面纱的脸上、背上昏迷不醒的天琦、以及旁边那头体型不小、眼神不善的黑豹身上来回扫视，充满了怀疑。
飘雪停下脚步，微微喘息着，刻意让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和恳求：“两……两位大哥，行行好。我们……我们是来自南边‘落霞镇’的冒险者小队，前些日子在探索北边古遗迹时遭遇了不测，同伴重伤，物资也丢失了……好不容易才走到这里。看到贵商队在此扎营，想……想请求一点帮助，换些伤药和食物，我们……我们愿意用身上仅存的东西交换。”
她的话语逻辑清晰，却又恰到好处地表现出了落魄和急切。“落霞镇”是她根据那张简陋地图碎片临时编造的地名，古遗迹则用来解释天琦的伤势和他们的狼狈。
两名护卫对视一眼，眼神中的警惕未消，但看到对方只有一个女人（看起来还弱不禁风），一个半死不活的伤号，以及一头虽然看起来凶点但似乎也带着伤的畜生，戒心稍稍降低了一些。毕竟，这组合实在不像是有威胁的样子。
“等着！我去通报管事！”一名护卫转身朝着河谷内跑去。
没过多久，一个穿着锦缎皮袄，头戴厚实裘帽，身材微胖，留着两撇鼠须的中年男子，在一名护卫的陪同下，迈着方步，不紧不慢地走了过来。他双手拢在袖子里，下巴微微抬起，一双小眼睛滴溜溜地转动着，先是扫了一眼飘雪（目光在她蒙着面纱的脸上和窈窕的身段上停留了片刻，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淫邪），然后又嫌弃地瞥了一眼她背上昏迷的天琦，最后落在紫璃身上时，眉头明显皱了起来，似乎对这只“大型猛兽”很是不喜。
此人便是商队的管事，姓钱。
“就是你们要求助？”钱管事的声音尖细，带着一股居高临下的倨傲，“说说吧，什么来路？怎么回事？”他根本没有请他们进去的意思，就站在路障后面，仿佛在审问犯人。
飘雪心中不悦，但形势比人强，她只能将刚才对护卫的说辞又重复了一遍，语气更加谦卑：“回管事的话，小女子姓雪，我们小队来自南边落霞镇，本是接了探索古遗迹的任务，谁知……谁知触动了禁忌阵法，同伴重伤昏迷，我们拼死逃出，却迷失了方向，物资也耗尽了……”她说着，微微侧身，让钱管事更能看清天琦那“苍白虚弱”的脸。
“哦？古遗迹？”钱管事嗤笑一声，小眼睛里满是怀疑和轻慢，“就凭你们？一个纳灵境的小丫头，带个半死不活的废人，还有这头不知从哪捡来的野畜生，也敢去探古遗迹？真是不知道死字怎么写！”
他的话语极其刻薄无礼，带着浓浓的鄙夷。紫璃喉咙里瞬间发出压抑的低吼，竖瞳中凶光一闪，若非飘雪及时用眼神制止，它恐怕已经扑了上去。就连趴在它背上的皓影，也微微睁开了眼睛，日月异瞳中闪过一丝冷意。
飘雪藏在面纱下的手紧紧握拳，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但她强行压下了怒火，声音依旧保持着恳求：“管事明鉴，我们……我们原本队伍不止这些人，只是……其他同伴都……都罹难了。如今我们山穷水尽，只求管事发发慈悲，换给我们一些疗伤的丹药和些许食物，我们愿意用这个交换。”
她说着，从怀中（实则是从储物手镯中取出）掏出了那几株保存相对完好的低阶灵草——一株“冰须参”，两朵“雪玉菇”。这些都是北境常见的低阶草药，价值不高，但在此刻拿出来，既显示了他们并非一无所有，又不会引起太大的贪婪。
然而，钱管事只是随意地瞥了一眼那几株草药，嘴角撇了撇，嫌弃之色更浓：“就这点破烂玩意儿？哼，年份不足，品相也差，能值几个钱？还想换丹药？你知道一颗最基础的‘回春丹’要多少灵石吗？岂是你们这些穷酸散修能换得起的？”
他顿了顿，目光再次落到飘雪身上，那双小眼睛里闪烁着算计和令人厌恶的光芒：“不过嘛……看你一个小姑娘家，带着个快死的人在这冰天雪地里也不容易。我们韩家商队向来以仁义着称，倒也不是不能帮帮你。”
他话锋一转，指着飘雪脸上的面纱：“你这遮遮掩掩的，莫非是见不得人？先把面纱摘下来让本管事瞧瞧。若是模样周正，手脚麻利，留在商队里打个杂，伺候伺候人，说不定管事我心情好，赏你们一口吃的，也不是不可能。”
这话语中的轻浮与侮辱之意，已是毫不掩饰。他完全将飘雪当成了可以随意拿捏的、落魄的流莺之辈。
“吼——！”紫璃再也忍不住，发出一声充满警告意味的低沉咆哮，尽管它极力压制了力量，但那源自血脉的凶戾之气，依旧让钱管事和他身旁的护卫脸色一白，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
钱管事惊魂未定，随即恼羞成怒，指着紫璃尖声道：“你这畜生，还敢逞凶！来人啊，把这头不知好歹的畜生给我拿下！还有这个女人，给我……”
眼看冲突就要升级，飘雪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一旦动手，无论结果如何，他们都必将暴露更多，甚至可能被直接驱逐或擒拿。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钱管事，何事喧哗？”
一个清冷悦耳，却带着不容置疑威严的女声，从河谷内传来。
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在场每一个人耳中。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名身着月白色锦缎长裙，外罩一件银狐皮毛斗篷的年轻女子，在一名气息明显比钱管事沉稳厚重许多的中年护卫（化元境中期，正是皓影感知到的护卫首领）的陪同下，缓步走了过来。
这女子约莫二八年华，肌肤胜雪，眉目如画，气质清冷中带着一股与生俱来的高贵。她目光平静地扫过场中情形，在看到飘雪一行人，尤其是目光掠过紫璃和飘雪背上昏迷的天琦时，那双清澈的眸子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
她的出现，让原本嚣张跋扈的钱管事瞬间像是被掐住了脖子的公鸡，脸色一变，立刻换上了一副谄媚的笑容，弯腰躬身道：“大……大小姐，您怎么出来了？就是几个不知来历的落魄散修，想用些破烂草药跟咱们换丹药，小的正在打发他们走呢。”
被称为“大小姐”的女子没有理会钱管事的说辞，她的目光直接落在了飘雪身上，声音平和却自带疏离：“你们需要帮助？”
飘雪心中念头飞转，从这女子的气度、称呼以及钱管事的态度来看，她很可能就是这支商队真正的主事人，而且身份尊贵（很可能是那徽记家族的核心成员）。这是一个转机！
她立刻微微屈膝，行了一个标准的、不卑不亢的见面礼，声音依旧带着虚弱，却不再有之前的刻意恳求，反而多了一丝沉稳：“见过小姐。小女子姓雪，与同伴落难于此，同伴伤势危重，急需丹药救治。冒昧前来，只求能与贵商队公平交易，换取些许救命之物，绝无他意。”她刻意忽略了钱管事之前的侮辱性言论，将焦点重新拉回到交易和求助上。
同时，她悄然对皓影传递了一个意念。皓影会意，集中起最后的精神力，不再强化天琦的“平凡”伪装，而是极其隐晦地，将一丝丝属于天琦体内那浩瀚、古老（源自双碑和灵族血脉，但经过幻象过滤，只留下“不凡”的模糊印象）的气息，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般，极其微弱地荡漾开来。这气息微弱到几乎难以察觉，若非灵觉极其敏锐或修为高深者，根本无从感知。
但飘雪赌的就是这位“大小姐”并非普通人。
果然，在那丝微弱却本质极高的气息荡漾开的瞬间，那位韩小姐清澈的眸子微微一动，目光再次落在被包裹得严实实的天琦身上时，少了几分审视，多了几分若有所思。
她又看了一眼虽然收敛了气息，但体型和眼神依旧难掩非凡的紫璃，以及趴在紫璃背上、看似普通却总感觉有些灵动的皓影。
最后，她的目光回到飘雪身上，看着对方即便蒙着面纱、一身狼狈，却依旧挺直的脊梁和那双平静中带着坚韧的冰蓝色眼眸。
钱管事见大小姐沉吟不语，以为她不耐烦，连忙上前一步，低声道：“大小姐，这些人来历不明，还带着猛兽，恐非善类，不如……”
“闭嘴。”韩小姐淡淡地打断了他，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钱管事顿时噤若寒蝉，讪讪地退到了一边。
韩小姐看向飘雪，清冷的声音响起：“雪姑娘是吧？我韩家商队虽以行商为主，但也讲求一个‘缘’字。你们既然落难于此，相遇便是缘分。带着你的同伴，跟我进来吧。至于丹药和交易之事，稍后再议。”
她说完，不再多言，转身便向河谷内走去。那名化元境中期的护卫首领看了飘雪一眼，眼神中带着一丝警告，但也示意守卫放行。
峰回路转！
飘雪心中暗暗松了口气，知道最关键的第一关，算是勉强过去了。她再次紧了紧背带，低声道：“多谢小姐。”然后示意紫璃跟上，踏过了那道曾经阻拦他们的路障。
钱管事看着他们进入河谷的背影，尤其是紫璃从他身边经过时，那不经意间扫过他、带着冰冷警告意味的竖瞳，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心中又惊又怒，却不敢再发作，只能暗暗咬牙，将这笔账记了下来。
初遇的刁难，在真正的主事者介入下，暂时化解。但飘雪知道，进入商队，不过是踏入了另一个更加复杂的环境。真正的考验，才刚刚开始。
（第七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