蛇牙道的火光与浓烟尚未在吐蕃人心中散去,另一则更加隐秘、却更具爆炸性的消息,通过蒙栝新近发展的一条极其隐秘的渠道,被快马加鞭、不分昼夜地送入了野共川深处。
消息的来源,是蒙栝安插在邓川城内一个远房表亲,此人虽地位不高,却在吐蕃某贵族府邸充当仆役,偶然听闻了主人酒醉后的惊人之语。
消息的内容只有短短几句,却让一向冷静的阿蛮在解读时,手指都微微颤抖:
“逻些(拉萨)来使,携赞誉普(吐蕃赞普)密令,问责钦陵浪穹战事不利,损兵折将,空耗粮秣。使者似有临阵换将,或…招安皮逻阁,以夷制夷之意。”
洞穴内,油灯的火苗猛地跳跃了一下,映照着皮逻阁骤然收缩的瞳孔。
岩嘎倒吸一口凉气,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吐蕃赞普…要招安我们?还要换掉论钦陵?!”
这消息太过惊人,简直如同天方夜谭!
皮逻阁沉默着,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石椅扶手,发出笃笃的轻响,每一次都仿佛敲在岩嘎和阿蛮的心坎上。他的大脑在飞速运转,分析着这则消息的真伪和背后可能隐藏的无数种可能。
“消息未必全真,”皮逻阁终于开口,声音低沉而审慎,“逻些距此千里之遥,赞普对前线具体情势未必了然。或许是政敌攻讦,或许是论钦陵自己放出的烟雾,意在麻痹我等,甚至…借刀杀人。”
他目光锐利地看向阿蛮:“蒙栝的人,能确定消息来源的可靠性吗?那仆役有无被察觉的可能?”
阿蛮稳了稳心神,答道:“蒙栝头人言,他那表亲胆小怕事,此次是冒死报信,应非作假。但…正如首领所言,此等密辛,一个仆役能听闻多少真相,难以判断。或许只是只言片语,被拼凑夸大。”
“但空穴来风,未必无因。”皮逻阁缓缓站起身,走到地图前,目光扫过吐蕃辽阔的疆域,“论钦陵手握重兵,久镇边陲,功高震主,逻些朝廷对他有所忌惮,并非不可能。浪穹战事迁延不决,损兵折将,正是攻讦他的最好借口。”
他的眼中渐渐燃起一种复杂的光芒,混合着警惕、野心和极度的冷静。
“如果…如果这消息有几分真…”他喃喃自语,“那这就是一盘全新的棋了。”
这意味着,吐蕃内部并非铁板一块。他皮逻阁,不再仅仅是夹在唐蕃两个巨人之间的挣扎求存者,甚至有可能…成为影响两大帝国边疆博弈的一颗重要棋子!
风险巨大,但机遇,同样前所未有!
“首领,我们该怎么办?”岩嘎急声问道,“若吐蕃真来招安,我们…”
“等。”皮逻阁斩钉截铁,“在没有确凿证据之前,一切照旧。加强戒备,应对论钦陵可能更疯狂的报复。”
他看向影十七:“动用一切手段,核实这条消息。我要知道逻些使者是否真的来了,现在到了哪里,态度如何,论钦陵又是何种反应!”
“阿蛮,与蒙栝保持联系,许以重利,让他不惜一切代价,挖出更多关于此事的细节。”
“岩嘎,整军备战!无论来的是橄榄枝还是屠刀,我们手里必须有足够分量的筹码!”
整个巢穴的心脏再次剧烈地跳动起来,因为一条突如其来的、可能改变一切的讯息而高速运转。
皮逻阁独自走到洞穴入口,望着外面沉沉的夜色和连绵的山影。寒风凛冽,却吹不散他心头的炽热。
赞普的密令?招安?
这仿佛是一道惊雷,劈开了混沌的战局,照亮了一条他此前从未设想过的、更加危险却也更加广阔的道路。
若操作得当,他甚至有可能跳出这浪穹的山沟,真正登上唐蕃博弈的大舞台!
但一步踏错,便是万丈深渊。论钦陵绝不会坐以待毙,唐朝那边又会如何反应?
他感到一种久违的、令人战栗的兴奋。
棋局,突然变大了。
而他,这个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猎人,终于有机会,不是仅仅在巨兽的脚边撕咬下一块肉,而是…尝试着,去扳动巨兽的利爪。
夜色更浓,山风呼啸,仿佛预示着更大的风暴即将来临。
皮逻阁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眼神锐利如鹰隼。
他在等待。
等待下一声惊雷炸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