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之期转瞬即至。黎明前的黑暗最是浓重,浪穹新寨的侧门悄然打开,皮逻阁在一百五十名精心挑选的亲卫簇拥下,鱼贯而出。他依旧穿着那身显眼的黑甲狼裘,骑在战马上,身形在火把摇曳的光线下显得格外挺拔,仿佛依旧是那个不可战胜的战神。
然而,唯有紧跟在他身侧的几名心腹亲卫才知道,首领甲胄下的内衬早已被冷汗浸透,握缰的手也因紧绷而微微颤抖。以身作饵,将自身暴露于无数潜在杀手的刀锋之下,这种压力足以摧垮最坚强的神经。
队伍沉默地向白狼滩方向行进,马蹄包裹了厚布,尽可能减少声响,但在这死寂的清晨,依旧显得格外清晰。每一片摇曳的树影,每一块突兀的岩石,都仿佛潜藏着致命的杀机。
皮逻阁的目光锐利如鹰,不断扫视着道路两侧的山林。他知道,岩嘎、于赠、蒙栝、阿蛮的人,应该已经按照计划,提前潜伏在了白狼滩周围的指定位置。他也知道,影十七的人,一定像幽灵一样游弋在更外围的区域,警惕着任何异常。
但他更知道,论钦陵派来的那些影杀死士,必然也像闻到血腥味的鲨鱼,早已潜伏在了这条死亡之路的某处。他们比任何人都更有耐心,更擅长隐藏。
时间一点点流逝,队伍平安无事地前行了十余里,再往前,就是地势逐渐开阔的白狼滩。过于顺利的行程,反而让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就在队伍即将走出最后一段狭窄谷道,进入白狼滩的前一刻!
异变陡生!
左侧山林中,毫无征兆地射出一片密集的弩箭!不是射向队伍,而是精准地射向了队伍中最显眼的靶子——皮逻阁!
速度快得惊人!角度刁钻狠辣!这绝非普通军士所能为!
“护驾!”亲卫队长发出凄厉的嘶吼,猛地策马想要挡在皮逻阁身前!
但有一道身影比他更快!
是一直默默跟在皮逻阁马侧的一名亲卫!他仿佛早已预料到箭矢的来路,几乎在弩机响动的瞬间,就猛地从马背上跃起,用身体狠狠撞向皮逻阁!
噗噗噗!
十数支强劲的弩箭大半射中了这名“亲卫”,巨大的冲击力将他撞得向后飞跌,连带着将皮逻阁也从马背上撞落下去!
混乱瞬间爆发!
“首领!”
“有埋伏!”
亲卫们惊怒交加,纷纷拔刀围拢过来,阵型瞬间大乱。
而几乎在同一时间,右侧山林中也响起了锐利的破空声!又是数十支弩箭射出,目标依旧是跌落马下、似乎一时无法动弹的皮逻阁!
这一次,再无人能及时阻挡!
眼看皮逻阁就要被射成刺猬!
千钧一发之际!
“竖盾!”一声暴喝从皮逻阁落马处响起!
只见那名被射得像刺猬一样、本该当场毙命的“亲卫”,竟然猛地一个翻滚,用不知何时抄在手中的一面圆盾护住了皮逻阁,同时另一只手闪电般掷出数把飞刀,精准地没入右侧山林,传来几声闷哼!
直到此时,众人才看清,那“亲卫”竟然是影十七假扮的!他早已料到第一波刺杀必然是远程弩箭,且目标明确,故而用自己的身体和提前暗藏的护甲硬接了第一波,制造出皮逻阁遇袭落马的假象,引诱杀手现身并发动第二波攻击!
“杀!”两侧山林中,终于响起了疯狂的喊杀声!数十道黑影如同鬼魅般扑出,直取倒在地上的皮逻阁和影十七!他们手持淬毒的短刃、飞爪、套索,招式阴毒狠辣,全然不顾自身防御!
真正的影杀死士,终于全部现身了!
“合围!”几乎在杀手现身的同一瞬间,阿蛮的声音如同信号,响彻山谷!
北面,岩嘎一马当先,带着重甲营如同钢铁洪流般碾压而来!
南面,于赠红着眼睛,率领部下如同复仇的猛虎,截断后路!
西面,蒙栝的人从山林中钻出,弓弩齐发,覆盖战场!
皮逻阁的伏兵,反而将刺杀者反包围了!
战斗瞬间进入了最残酷的近距离绞杀!影杀死士个体战力极强,手段诡异,但皮逻阁这边人数占据绝对优势,又是以有心算无心,更是憋了一肚子的怒火和杀意!
岩嘎的铁骨朵每一次挥击都带着风雷之声,几乎没有一合之敌!于赠刀法狠辣,专找要害!蒙栝的人则在远处不断用冷箭点杀!
影十七护着皮逻阁(皮逻阁在落马时似乎扭伤了脚,行动略有不便),且战且退,同时指挥着亲卫结阵抵抗。
然而,论钦陵派出的这支影杀营,确实可怕。即便陷入重围,他们依旧死战不退,目标明确,几乎是用同归于尽的方式,不断试图冲破阻拦,扑向皮逻阁!
一名死士硬生生顶着三把长矛的穿刺,冲到皮逻阁近前,口中喷着血沫,将一包毒粉掷出!影十七急忙用盾牌格挡,毒粉弥漫,几名靠近的亲卫顿时惨叫着倒地抽搐。
另一名死士用飞爪缠住一名亲卫的脖子,将其作为盾牌,疯狂前冲,直到被乱刀砍死!
战况惨烈至极!
皮逻阁被亲卫和影十七死死护在中间,看着周围不断倒下的双方士卒,眼神冰冷。他注意到,这些死士的攻击几乎全部集中在自己身上,对其他人只是清除障碍。论钦陵对他的恨意,已然滔天。
就在战局逐渐被控制,死士人数越来越少之时——
异变再起!
一名一直伏地装死的死士,突然暴起!他并非冲向皮逻阁,而是猛地扑向了正在外围指挥弓弩手的——蒙栝!
谁也没料到这一手!
“蒙栝头人小心!”有人惊呼!
但已经晚了!那死士如同跗骨之蛆,瞬间贴近了蒙栝,手中淬毒的匕首直刺其心口!这分明是临死也要拉一个垫背的,更要破坏皮逻阁刚刚凝聚起来的联盟!
蒙栝猝不及防,眼看就要殒命当场!
就在这电光石火的一刹那!
一道身影猛地从旁边撞开了蒙栝!
是于赠!他一直在蒙栝附近厮杀,千钧一发之际,他用自己的肩膀,硬生生替蒙栝挡住了这致命一击!
噗!
毒匕首深深刺入了于赠的肩胛!
“呃!”于赠闷哼一声,反手一刀将那名死士的脑袋砍飞,自己却踉跄几步,脸色瞬间泛起一股诡异的青黑!
“于赠!”蒙栝死里逃生,看到此景,目眦欲裂,一把扶住摇摇欲坠的于赠。
皮逻阁也看到了这一幕,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
最后的几名死士很快被清理干净。白狼滩上,尸横遍野,血腥味浓得令人作呕。
岩嘎、阿蛮快步冲到皮逻阁身边:“首领,你没事吧?”
皮逻阁摇摇头,目光却看向被蒙栝扶着的、已然昏迷过去的于赠。
“快!抬回去!尽全力救治!”皮逻阁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促。
于赠舍身救蒙栝的举动,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却也带来了一丝意想不到的转机。
返程的路上,气氛沉重而复杂。虽然全歼了影杀营,但自身伤亡也不小,更重要的是,于赠身中剧毒,生死未卜。
蒙栝一直守在于赠的担架旁,脸色铁青,眼神中充满了愧疚、感激和一种难以言喻的震动。
皮逻阁默默地看着这一切。
饵已放出,血已流尽。
收获的,不仅仅是敌人的尸体。
似乎,还有一些别的东西,正在这血泊之中,悄然滋生。
回到寨中,整个营地都陷入了对于赠伤势的担忧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