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中平原,渭水之畔。
曾被划为“试验田”的皇家庄园,如今已成为整个三辅之地乃至更远郡县农官与老农们瞩目的焦点。春去秋来,经过近一年的精心耕作与系统记录,试验田的成果已然清晰可见,如同沉甸甸的稻穗,压弯了禾秆,也动摇了千百年来固守的耕作传统。
扶苏再次亲临试验田,与他同行的不仅有治粟内史萧何,还有众多被召集至此的各地农官和德高望重的乡野老农。
田野间,金黄的粟浪与豆蔓交织,套种田里,高秆的桑麻与低矮的菽豆错落有致,充分利用着阳光与地方。专门用于培植绿肥的田块里,茂盛的苜蓿与紫云英已然长成,墨绿色的叶片肥厚,只待翻耕入土,化为滋养来年庄稼的养分。田边新修的沤肥坑与堆肥场井然有序,散发着泥土发酵后的醇厚气息,而非往日的恶臭。
负责主持此地事务的农家学者与几名精干农官,正拿着绳尺与算筹,当着众人的面,进行最后的测产。
“编号甲三,轮作田,粟米亩产,三石二斗!”(注:秦制一石约合现代60斤)
“编号乙七,套种田,粟米亩产两石八斗,豆类收获一石五斗!”
“编号丙九,施用绿肥田,粟米亩产,三石五斗!”
一声声报数响起,引来阵阵压抑不住的惊呼。相较于周边依旧采用传统方式耕作、亩产大多在一石五斗到两石之间浮动的普通农田,试验田的增产效果堪称显着!尤其是那施用绿肥的田块,产量几乎翻了一番!
一位来自颍川郡的老农,颤抖着手抓起一把试验田里颗粒饱满的粟米,又看了看旁边传统田里明显稀疏干瘪的谷穗,激动得胡须都在抖动:“这…这…老夫种了一辈子地,从未见过如此肥硕的谷粒!这绿肥…这轮作…真乃神术啊!”
萧何仔细核对着记录在竹简上的各项数据——不同耕作法的投入、管理过程、最终产出,甚至包括对抗常见病虫害的效果对比。他眼中闪烁着精光,作为掌管天下钱粮的治粟内史,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这看似不起眼的亩产提升,汇聚起来,将是何等恐怖的粮食增量,意味着多少可以养活的人口,多少可以动用的国力!
“殿下,”萧何转向扶苏,语气中带着难以抑制的兴奋,“数据确凿,成效斐然!轮作可养地力,套种能增收益,绿肥效果最为卓着!新式曲辕犁深耕省力,耧车下种均匀快捷…此等法度器物,若推广天下,我大秦粮仓,何愁不丰?”
扶苏看着眼前这片充满生机的田野,心中亦是欣慰。他深知,农业是帝国的根基,粮食是稳定的基石。科技的突破、军队的强大、乃至海外探索,都离不开充足的粮食供应。
“既已验证有效,便不可再局限于这方寸之地。”扶苏沉声道,“萧何,由你治粟内史府牵头,以此地经验为蓝本,结合各郡县水土差异,制定《大秦农桑辑要》,将轮作、套种、绿肥选种、溲种之法及新式农具图样,刊印成册,分发各郡县,责令农官学习,并择地仿行推广!”
“臣遵旨!”萧何郑重应下。
“此外,”扶苏目光扫过那些激动又带着些许疑虑的地方农官和老农,“自即日起,于三辅之地,遴选十个县,作为首批推广之试点。由朝廷派遣精通新法之农家学子与工匠,驻县指导,提供首批绿肥种子与新式农具。免去试点县一年三成赋税,以鼓励民间效仿!尔等回到地方,需悉心实践,记录得失,遇有疑难,可直报农官,或乃至咸阳!”
他给出了实实在在的政策支持,并建立了信息反馈的渠道。这让原本还有些担心变革风险的农官们,心中大定,纷纷躬身领命,表示必将竭尽全力。
很快,由天工苑活字印刷的、图文并茂的《农桑辑要》简明本,便开始出现在各郡县官署。朝廷派遣的指导人员也带着种子和农具模型,奔赴指定的试点县。关中大地之上,一场静悄悄的农业革命,开始以点带面,逐步蔓延。
变革的进程必然伴随着新旧观念的碰撞。起初,许多习惯了祖辈相传耕作方式的老农对新法将信将疑,对那“莫名其妙”的绿肥和“形状古怪”的曲辕犁抱有戒心。但在试点县,亲眼看到官府的指导田里庄稼长势明显胜过自家田地,又听闻能减免赋税,一些胆大或开明者开始尝试。
效果是说服人最有力的武器。当第一批采用新法的农户在秋收时获得了远超往年的收成,喜悦和羡慕便如同涟漪般扩散开来。越来越多的人开始打听绿肥种子的来源,询问哪里可以打造新式农具。尽管过程缓慢,但一种相信技术、愿意尝试新事物的风气,正在最底层的农耕社会中悄然滋生。
粮食的稳步增产,如同涓涓细流,虽不汹涌,却持续不断地滋养着帝国的根基,安抚着因连年征战和变革而有些浮动的人心。这为扶苏推行其他更为激进的政策,提供了最宝贵的缓冲与最坚实的底气。帝国的车轮,在农业这片最广阔的土地上,扎下了迈向未来的又一根深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