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珏带来的这些同窗,确实如他所说,都是府学中骑射课程的佼佼者。单论骑术,他们控马稳健,步伐流畅;单论射箭,他们姿势标准,臂力也足,静态靶子的命中率颇高。
然而,一旦要求他们在马背上开弓,尤其是在面对移动靶时,问题便暴露无遗。
要么是控缰的手为了保持平衡而僵硬,影响了拉弓的稳定性;要么是专注于瞄准,却忽略了身下马匹的节奏,导致人马动作脱节,射出的箭绵软无力,偏得离谱。好好的骑术和射艺,结合起来反倒显得手忙脚乱,顾此失彼。
向烽负手立于场边,目光如炬,将每个人的问题尽收眼底。他并未高声呵斥,而是待一轮练习结束,才缓步上前,进行一对一的指点。
他走到一个刚刚因马匹转向而射失箭矢的青衫学子面前,声音沉稳:
“注意力分配不均。马在动,你的重心便要随之微调,核心收紧,用腰腿之力稳坐鞍上,而非全靠手臂拉扯缰绳。控马是本能,射箭是目的,二者需相辅相成,而非相互掣肘。”
他一边说,一边亲自上马演示,只见他在马匹小跑转向时,上身依旧稳定如山,张弓搭箭的动作行云流水,仿佛马背的颠簸与他无关。
他又转向另一个总是无法在移动中瞄准的学子:
“不要把注意力都用在盯靶心。要预判,预判靶子的移动轨迹,也要预判你自己和马匹下一刻的位置。”
他的指点往往一针见血,直击要害,言语简洁却蕴含深意,每每让被指点的学子茅塞顿开,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
宋珏更是亦步亦趋地跟在向烽身后,竖着耳朵,眼睛一眨不眨,生怕漏掉一个字。
他不仅听向烽指点别人,自己也默默在心中印证、揣摩,偶尔还会趁着间隙,模仿向烽演示时的细微动作,比如腰腹如何发力,视线如何放远。他这般“偷学”的认真模样,倒比那些正式被指点的同窗还要专注几分。
一场指导下来,这些心高气傲的府学生子们,对向烽已是心悦诚服。
向烽这边的教学进行的顺利,可初学者那边却出了问题。
就像宋珏说的,他带来的同窗都是懂骑射的人,都跟着向烽这边。
可他的生日宴不仅有同窗,还有和家里交好的其他人家,这些人里难免有从未接触过骑射的人。
向烽安排了两个个性子沉稳的教头去教学那些刚接触马匹的人,特意吩咐了他们俩不仅要注意教学力度,还要掌控好马匹,不能出现受伤的事情。
乔树和赵磊在骑射场教学已经一个多月了,两个人配合默契,性子沉稳,今天就是他们两在给初学者教学。
原本一切都好好的,可是有个年轻的学子不知道怎么了,惹怒了马儿,差点从马上摔了下来。
还好他们两人动作快,马没跑起来,乔树急忙去控马缰,赵磊看到马儿平复下来,立刻将人扶了下来,才没出大事。
都顺利解决了,可那学子却大声嚷嚷着,说骑射场的人想害他,想让他从马上跌下来,摔断腿,让他不能参加科举。
本朝规定,身有残疾的人,不能参加科举考试。
他这一嗓子喊出来,那些跃跃欲试的学子,都愣在了原地,一时间不敢上马。
年轻学子眼见自己的话被别人听进去,得意洋洋,还说他们这骑射场就是在害人,连马匹都没训好,就拉出来给客人骑。
初学者这边的人和宋家的关系都不亲近,有的甚至还是搭了别人的关系,才进了这场生日宴,压根不知道骑射场现在的马匹,都是宋家带过来的,根本没用骑射场自己的马。
可谣言就是这么传出来的,他一叫嚷,大多数人都信了,开始闹腾起来。
何管事看这边场面控制不住了,赶紧到向烽那边去,和他说了这件事。
向烽点点头,打算和宋珏说一声,过去处理。没想到宋珏听完来龙去脉,也沉下脸。
今天这马可是自家带来的,竟然有人污蔑马匹未经驯化,蓄意谋害学子的前途,这事要是传出去,他们宋家也会受影响。
“向大哥,我和你一起去吧,毕竟是我带来的客人,马匹也是我们家准备的。”
向烽到的时候,所有人都从马背上下来了,围在乔树他们两人面前,让他们给个说法。
那闹事的学子站在最前面,一脸的不屑看着他们二人,嘴里吐出来的话也十分难听,说什么有什么样的奴才就有什么样的主人。
骑射场敢这么瞧不起他,一定是主人瞧不起他们,说向烽得了圣上赏识,开始飘了,看不起他们这些学子。
话语间满是恶毒,恨不得让人把这骑射场拆了才好。
“向爷来了!”
人群里不知道谁说了一句,场面瞬间就安静下来。
人群如同被无形的力量分开,自动向两侧退开,让出一条通路。
向烽面色沉凝,迈步走来,他甚至无需言语,周身那股在战场上淬炼出的、不怒自威的气势便已弥漫开来,压得原本喧闹的场面落针可闻。
他径直走到那闹事的学子面前站定。
那学子原本还趾高气扬,唾沫横飞,待向烽真正站到他面前,他才骤然感受到一股实质般的压力。
向烽身形高大挺拔,常年的戎马生涯和山中狩猎练就了一身悍利精壮的体魄,包裹在简单的骑射服下,充满了力量感。相比之下,那学子虽也算高大,却显得单薄文弱了许多。
两人面对面站立,高下立判。
那学子不得不微微仰起头才能对上向烽低垂的目光,对方那深邃平静、却仿佛能洞穿人心的眼神,让他心头莫名一悸,原本滔滔不绝的恶毒话语瞬间卡在了喉咙里,气势不由自主地便矮了三分,连原本挺直的腰杆都几不可察地佝偻了一些。
可眼睛扫到一起来的宋珏,心里恶毒的心思又起来了,
“宋小少爷,今日是您的生辰宴,林某本不敢扫您的兴。可这骑射场竟然拿次马来糊弄我们,这不是在打您的脸吗?”
宋珏盯着眼前这个学子,一身普通棉麻做成的骑射袍,袖子走线还对不齐,一看就不是自己邀请来的,不知道是蹭谁的帖子,混进来的。
宋珏没搭理他的话,反而问了一句,
“你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