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八,年的脚步已然迫近,空气中弥漫的喜庆与期盼几乎凝成了实质。青竹村内,家家户户门前都已贴上了苏老栓手书的崭新春联,红艳艳的纸,黑亮亮的字,在皑皑白雪的映衬下,显得格外精神醒目。屋檐下挂起了腌鱼腊肉,窗户上贴好了巧手剪出的窗花,孩子们穿着难得的新棉袄,兜里塞满了零嘴,追逐嬉闹的笑声比往日更加清脆响亮。村社前的戏台已然搭好,只等年夜开锣;几盏试点的彩灯在暮色初临时分便已亮起,暖黄的光晕在雪地上投下斑斓的色彩。
凌薇刚与里正和几位村老最后确认了一遍除夕夜全村团年宴的流程与物资分配。她穿着一身簇新的杏子黄绫棉袄,外罩一件银狐皮里子的海棠红斗篷,这是萧玦年前派人快马加鞭送来的年礼之一,穿在她身上,既挡风寒,又衬得她面容愈发清丽,气度卓然。她站在村社前略高的台基上,目光扫过这派繁忙而充满生机的景象,心中充盈着一种踏实而温暖的成就感。这便是她倾注心血守护与建设的家园。
事情商议已毕,众人散去。凌薇拢了拢斗篷,正准备转身回家,帮爷爷一同准备明日祭祖的香烛供品。就在她抬眸的瞬间,心口毫无预兆地猛地一跳,一种奇异而强烈的感应攫住了她。她下意识地停下脚步,霍然转头,目光如电,精准地射向村口那条覆着厚厚积雪、蜿蜒伸向远方的小路。
夕阳的余晖正努力穿透浓密的云层,将西边的天空染成一片瑰丽的金红,也将洁白的雪地镀上了一层流动的暖金。就在这光影交织的尽头,一个挺拔熟悉的身影,正踏着碎玉琼瑶,一步步,沉稳而坚定地向村里走来。
他并未穿着象征亲王身份的蟒袍玉带,也未带着煊赫的仪仗扈从。只是一身看似普通的玄色棉布劲装,外罩同色的大氅,风帽遮住了半张脸,风尘仆仆,鞋袜和下摆处都沾染着明显的泥泞与雪渍,看上去与任何一个在年关前匆忙归家的远行游子并无不同。然而,那份刻入骨髓的尊贵气度,那历经沙场与朝堂淬炼出的冷峻与威严,以及那双穿透暮色、精准无误地落在她身上、瞬间柔和了周遭凛冽寒风的深邃眼眸,让凌薇在百分之一秒内就确认了——是他!萧玦!
他怎么会突然回来?信中从未提及归期!巨大的惊愕与更汹涌的狂喜,如同决堤的洪流,瞬间冲垮了凌薇素日的冷静自持。大脑甚至来不及思考,身体已经先于意识做出了反应。她忘记了自己县主的身份,忘记了周遭可能投来的目光,几乎是凭借着本能,提起裙摆,迈开脚步,朝着那个身影飞奔而去。红色的斗篷在身后翻飞,像一团炽烈的火焰,在雪地上划过一道惊艳的轨迹。
萧玦也看到了她。在他刻意收敛却依旧迫人的气场中,唯有在触及她的身影时,才会冰雪消融,春水初生。他明显加快了步伐,甚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风尘仆仆的疲惫仿佛在这一刻被彻底驱散。
两人在村口那株挂满冰凌、如同玉树琼花的老槐树下相遇。树下还堆积着孩子们之前堆的雪人,胡萝卜鼻子歪戴着,憨态可掬。周围是牵着牛、扛着柴禾归家的村民,以及追逐嬉闹的孩童,喧闹的人声、牲畜的嘶鸣声交织在一起,充满了尘世的烟火气。然而,在他们的对视中,周遭的一切仿佛瞬间模糊、远去,天地间只剩下彼此清晰的身影和眼中无法掩饰的思念与喜悦。
凌薇微微喘息着,因奔跑和激动,白皙的脸颊染上了动人的红晕,呵出的白气在寒冷的空气中氤氲。她仰头望着他,那双清亮的眸子此刻盈满了难以置信的光芒,声音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轻颤:“你……你怎么回来了?”她顿了顿,下意识地补充,“信中并未提及……”
萧玦伸手,动作极其自然地,用带着皮质手套、却依旧能感受到其下温热力度的手指,轻轻为她拂去鬓边被风吹乱的一缕发丝,又将她的风帽稍稍拉正,深邃的眸子里清晰地映出她此刻的模样,低沉而充满磁性的嗓音带着长途跋涉后的微哑,却无比清晰地落入她耳中:“说过,要陪你过年,共赏梅花。”他的目光在她脸上细细流连,仿佛要将这些时日的分离尽数弥补,“京中诸事已暂告段落,我便来了。”
简单平实的话语,没有华丽的辞藻,却重若千钧,是他一诺千金的印证。凌薇可以想象,他是如何在处理好繁重的政务后,不顾疲惫,星夜兼程,踏冰卧雪,只为了赶在除夕之前,奔赴这个与她的约定,回到这个有她在的、被他称为“家”的地方。
看着他深邃眼底那难以完全掩饰的淡淡疲惫,以及下颌新冒出的、未来得及修剪的青色胡茬,凌薇心中涌起无限的心疼与澎湃的感动。千言万语哽在喉间,最终只化作一个如冰雪初融、春花绽放般灿烂温暖的笑容,所有的担忧、思念、惊喜都蕴含其中:“回来就好。”她轻声说,语气里带着全然的信赖与接纳,“家里都准备好了,爷爷也一直念叨着你。就等你回来,一起守岁。”
“嗯。”萧玦的唇角勾起一抹清晰而温柔的弧度,应了一声。他极为自然地伸出手,紧紧握住她微凉的手,将其完全包裹在自己温热宽厚的掌心中,那暖意仿佛能一直熨帖到心底最深处。“我们回家。”
他没有询问村中事务,没有立刻展现王爷的威仪,只是像一个最普通的归家丈夫,牵着妻子的手,踏着熟悉的村路,向着那个亮着温暖灯火、飘着食物香气的小院走去。
他们的身影并肩而行,穿过炊烟袅袅、充满年味的村庄,红色的斗篷与玄色的大氅在雪地上交织出和谐而醒目的色彩。有村民认出了萧玦,先是惊愕地张大嘴巴,随即露出了然和善的笑容,恭敬地避让到一旁,目送着他们离去,眼中满是祝福。夕阳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紧密地依偎在一起,仿佛自此之后,再也难以分离。
青竹村的新年,因为男主人的不期而归,注定了将更加圆满、温馨,且意义非凡。而属于他们的故事,也将在爆竹声声、岁月静好中,翻开崭新的一页。萧玦的到来,如同最珍贵的新年礼物,为这个寒冬,带来了足以融化冰雪的极致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