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黎的秋天来得悄无声息,卢森堡公园的梧桐叶刚染上浅黄,微光手里的画笔就已经捕捉到了这种介于热烈与沉静之间的色调。应对完上次颜料供应商突然断货的危机后,她在巴黎高等美术学院的驻校时间,不知不觉就滑到了后半程。
画室里堆着半成型的画布,最显眼的那幅《留白》刚完成最后一道工序——她用传统水墨的晕染技法,在巴黎圣母院的剪影旁加了枝疏影横斜的梅,笔触里既有塞纳河的柔波,又有江南烟雨的清寂。这种东西方的碰撞不是刻意为之,是某天清晨在蒙马特高地看日出时,突然涌上心头的灵感——橘色阳光漫过圣心大教堂的穹顶时,她莫名想起了老家院墙上爬着的凌霄花。
中期评审那天,系主任皮埃尔教授围着这幅画转了三圈,嘴里反复念叨“不可思议”。后来才知道,他转头就把这幅画的照片发给了三家巴黎顶尖画廊,其中就有曾代理过莫奈作品的马约尔画廊。画廊负责人隔天就打来了电话,语气急切得像怕晚一步就被人抢了:“我们想为您办个小型个展,就用‘东方遇见西方’做主题,您看可行?”
微光挂了电话,第一反应是翻出手机给陆辰逸发消息。屏幕刚亮起,就弹出他的对话框,时间就在一分钟前:“刚落地戴高乐,晚上一起去吃你上次说的那家海鲜烩饭?”
她对着屏幕笑出了声,手指飞快回复:“必须去!有好消息要跟你说。”
陆辰逸这大半年是真忙。之前说要增加欧洲事务比重,没人以为他会这么快落实——毕竟国内公司的根基那么深。结果他倒好,直接在伦敦设了分公司,又把巴黎变成了欧洲区的运营中心,来往欧亚的机票攒了厚厚一叠。每次来巴黎都跟打仗似的,有时落地先开三个小时会,才能抽出空来见她。
但奇怪的是,这种忙碌反而让两人的关系更稳了。以前隔着时差打电话,常常是她刚醒他要睡,话题总绕着“吃了吗”“忙不忙”打转。现在不一样,他会带着工作里的难题来问她的意见——“你觉得这个品牌的艺术联名方向,选印象派还是抽象派更讨喜?”;她也会把画室里的烦心事跟他说——“那个模特今天又迟到了,还说艺术家就该适应随性的节奏”。
晚上的海鲜烩饭果然没让人失望。橙红色的汤汁裹着新鲜的青口和大虾,撒上现磨的藏红花粉,香气直往鼻子里钻。陆辰逸把剥好的虾放进她碗里,看着她眼睛亮晶晶的样子,忍不住开口:“是不是评审结果不错?”
“何止不错。”微光舀了一大勺饭塞进嘴里,含糊不清地说,“马约尔画廊想给我办个展!就是那个代理过莫奈的画廊!”
陆辰逸眼里的笑意浓得化不开,伸手替她擦了擦嘴角沾着的汤汁:“我就知道你可以。对了,驻校项目下个月就结束了,你有没有想过之后怎么办?”
这句话像块小石子,沉进了微光心里。其实她早就开始想这个问题了。马约尔画廊的展要是办得顺利,后续肯定还有合作,留在巴黎发展,对她的艺术事业来说,确实是最好的选择。可陆辰逸的根基在国内,总不能让他一直这样两边跑。
她放下勺子,没说话。餐厅里的暖光映在陆辰逸脸上,他没催,只是慢条斯理地给自己剥了只虾,才开口:“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之前我可能会下意识让你回国,觉得两个人在一起更重要。但现在不一样了,我看了你的新作品,知道巴黎对你来说不是简单的驻校地点,是能让你灵感发芽的地方。”
微光愣住了。她以为陆辰逸会劝她回国,毕竟以前每次异地,他都盼着能早点稳定下来。
“我跟团队聊过了,”陆辰逸放下虾壳,身体微微前倾,认真地看着她,“如果马约尔的展能成,后续合作肯定不少。我打算把欧洲区的核心移到巴黎来,反正伦敦分公司已经稳定了,这边再设个总部也不麻烦。到时候我常驻巴黎,国内有急事再回去,也比现在两边飞好。”
“可是你的公司……”微光想开口,却被他打断。
“公司是我建的,自然能跟着我的规划调整。”他拿起水杯,给她的杯子里添了点水,“我查过马约尔画廊的合作案例,他们对年轻艺术家很上心,要是能抓住这次机会,你的作品能被更多人看到。这对你的艺术生命来说,是可遇不可求的机会。我不能因为自己的私心,让你放弃这个机会。”
微光的鼻子突然有点酸。以前她总觉得,异地恋里总得有人妥协,要么是她放弃出国的机会,要么是他放下手头的工作。可陆辰逸现在说的,不是让她妥协,而是要跟她一起调整方向。
“而且啊,”陆辰逸突然笑了,语气里带了点狡黠,“我还查了蒙马特高地附近的公寓,有套带露台的,正好能改造成你的画室。露台朝东,早上能晒到太阳,你画画肯定舒服。”
她再也忍不住,眼泪掉了下来。不是伤心,是心里堵着的那股气突然散了,暖烘烘的感觉从胸口蔓延到四肢百骸。她伸手抓住陆辰逸的手,他的手心还是像以前一样暖和。
“我还没答应画廊呢。”她吸了吸鼻子,声音有点哑,“得等项目结束,把剩下的作品完善好。而且……”
“而且什么?”陆辰逸追问。
“而且那个公寓,我想跟你一起去看。”微光看着他,眼里的泪还没干,却笑出了两个小梨涡,“得挑个我们都喜欢的地方,才算家啊。”
陆辰逸也笑了,反手握紧她的手,指尖轻轻摩挲着她的手背。餐厅里的音乐轻轻流淌,邻桌的情侣在用法语低声说笑,窗外的巴黎夜景灯火璀璨。
其实微光心里还有点小忐忑。毕竟在巴黎长期发展,不是简单换个地方画画那么简单。画廊的合作会不会顺利?她的作品能不能被欧洲观众真正接受?陆辰逸的公司移到巴黎,会不会遇到阻力?这些问题她都没法立刻给出答案。
但她不慌了。以前面对选择,她总怕选错题,怕自己后悔,更怕让身边的人失望。可现在看着陆辰逸的眼睛,她突然明白,最好的选择从来不是选一条绝对正确的路,而是选一条能和喜欢的人一起走的路。哪怕路上有坑坑洼洼,哪怕会走点弯路,只要两个人一起,就没什么好怕的。
“对了,”陆辰逸突然想起什么,从口袋里掏出个小盒子,推到她面前,“上次去阿姆斯特丹,看到这个觉得挺适合你的。”
微光打开盒子,里面是枚银质的胸针,形状是只展翅的小鸟,翅膀上刻着极小的巴黎地标图案——埃菲尔铁塔、凯旋门、卢浮宫的玻璃金字塔,还有个极小的江南水乡的轮廓,藏在小鸟的尾羽上。
“这是……”她拿起胸针,指尖轻轻摸着那些细小的纹路。
“设计师说,这叫‘带着故乡的翅膀’。”陆辰逸帮她把胸针别在毛衣上,“不管你飞到哪里,想回来的时候,总有个地方等着你。当然,要是不想回来,我就陪你一起在外面飞。”
微光靠过去,轻轻抱了抱他。餐厅里的暖气很足,他身上有淡淡的雪松味,是她熟悉的味道。窗外的巴黎还在夜色里流淌,而她的心里,已经有了清晰的方向。
接下来的一个月,微光过得异常充实。白天泡在画室里完善作品,晚上要么跟陆辰逸一起去吃遍巴黎的小馆子,要么就窝在他临时租的公寓里,一起看艺术展的资料,讨论公司移到巴黎的细节。陆辰逸的团队效率很高,短短几周就把巴黎分公司的场地定了下来,离她的画室只有十分钟的路程。
马约尔画廊的负责人又来了几次,每次都带着新的策划方案。他们甚至提出,要把《留白》作为这次个展的主打作品,放在画廊最显眼的位置。微光没立刻答应,她想等陆辰逸的意见——不是要他替自己做决定,而是想听听他从商业角度给出的建议。
“他们给的条件很优厚,”陆辰逸帮她分析,“但有个问题,他们想让你在展会上推出系列作品,主题要更‘欧洲化’。我觉得没必要,你的核心竞争力就是东方元素,要是为了迎合市场改了,反而丢了自己的特色。”
微光点头,她也是这么想的。第二天跟画廊负责人谈的时候,她直接提出了自己的想法:“系列作品我可以做,但主题必须是‘东西方的对话’,我要加入更多江南水乡的元素,和巴黎的地标形成呼应。”
负责人愣了一下,大概没想到这个年轻的中国艺术家会这么坚持。但他看着微光眼里的认真,又看了看《留白》那幅画,最终点了头:“好,我们相信你的判断。毕竟艺术不是迎合,是表达。”
驻校项目结束那天,皮埃尔教授给了她一个大大的拥抱:“你是我教过的最有想法的学生。记住,艺术没有国界,你的画笔,能连接整个世界。”
微光把教授的话告诉陆辰逸的时候,他们正在蒙马特高地看日落。夕阳把天空染成了暖金色,圣心大教堂的白色穹顶在夕阳下泛着柔和的光。
“你看,”陆辰逸指着远处的埃菲尔铁塔,“那边是巴黎的心脏,而我们的家,就在这边的山坡上。既有艺术的烟火气,又能看到整个城市的风景。”
微光笑了,伸手牵住他的手。风里带着梧桐叶的清香,远处传来街头艺人的小提琴声,悠扬婉转。她的个展还有三个月就要开幕,陆辰逸的公司下个月就要正式搬迁,一切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她不知道未来会不会有新的难题,不知道自己的作品能不能真正被欧洲市场接受,也不知道陆辰逸的公司移到巴黎后,会不会遇到意想不到的阻力。但她知道,只要身边这个人还在,只要他们还能像现在这样,一起面对问题,一起规划未来,就没什么好怕的。
“走,”她拉着陆辰逸的手,朝着山下的公寓走去,“我们去看看那个带露台的公寓,今天中介说可以看房了。”
陆辰逸笑着跟上她的脚步。夕阳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紧紧靠在一起,像一幅定格在巴黎秋日里的画。新的坐标已经确定,而他们的故事,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