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莎贝尔·杜兰德——名字像香颂里飘出来的,可如今落在微光耳朵里,只剩一股霉味。巴黎满城灯火,照得亮塞纳河,却照不透这仨字背后的窟窿。艺术基金会?金光闪闪的招牌,说翻车就翻车,纸糊的一样。微光窝在画室,门反锁,连门把都懒得拧第二下。画布支在那儿,颜料结了一层硬壳,像隔夜的面条,挑都挑不开。她抱膝坐地板,膝盖硌得生疼,疼得真实——总比心里那股钝钝的、找不着伤口的疼好受些。
旧金山那边,陆辰逸正踩着油门往火坑里冲。假助理的事儿一爆,他直接把“睡觉”这俩字从字典里抠掉。咖啡续了一杯又一杯,苦得发酸,酸得提神。视频里,他眼下的青黑快挂到下巴,还得硬撑笑:“微微,乖,再熬几天就收网。”说完就掐线,像怕多一秒就要露馅。
微光盯着黑掉的屏幕,眨眨眼,睫毛扫出一小片湿痕。想说的话堵在嗓子眼,最后只挤出一句“别熬太晚”,轻得自己都听不清。她其实想嚎:收网收网,网里兜着的又不是鲨鱼,是她。可她没嚎,怕一开口就泄了气。
半夜,噩梦打包来袭。她梦见自己被塞进一只巨大的颜料管,挤啊挤,挤成一条细细的颜色,流到画布上,成了别人随手抹的一笔。惊醒,后背汗湿,空调风一吹,透心凉。摸手机,旧金山才凌晨三点,打过去算扰民。她翻身坐起,头发糊了一脸,像被水泼过的乌鸦。
电脑还亮着,校园论坛的匿名版像垃圾桶,专收半夜发馊的情绪。她戳进去,标题党一排排:《异地恋怎么撑》《他忙到失踪是不是不爱我》……鼠标晃半天,还是敲下一行字:
“异国恋,像把伞撕成两半,各遮各的雨。我这边打雷,他那边晴。想喊他,又怕吵他。怕着怕着,就觉得自己成了累赘。他爱的到底是会哭会喘的我,还是他脑子里那个永远不掉链子的女战士?”
打完秒删,删完又后悔,像把日记撕碎冲马桶,碎片还浮着。她不知道,太平洋对岸,陆辰逸正刷着同一页。鼠标滚轮咔哒咔哒,停在她那条昙花一现的帖子上。屏幕蓝光打在他脸上,像给雕像打了层霜。他一眼认出——那就是微光,错不了。胸口猛地抽疼,像有人拿钝器往骨缝里楔钉子。
原来她这么想?原来他拼命往前冲,把她一人扔在雨里?委屈、疲惫、自责混成一锅粥,烫得他喉咙发紧。他关掉电脑,走到窗边,旧金山的天黑得发蓝,海湾的灯一闪一闪,像嘲笑:看,多伟大的计划,连女朋友都漏算了。
第二天,微光收到雷诺阿教授的邮件,标题冷静得像手术刀:【最终鉴定会议·三天后】。她盯着那行字,手心沁汗,鼠标滑出“哒哒”两声,像倒计时。几乎同时,陆辰逸的加密手机“滴——”弹出一条推送:白薇薇的幽灵账户昨夜往外吐钱,备注栏只有一句法语——Finale。字体优雅,像死刑判决书的落款。
两条消息,一左一右,掐住两人的脖子。微光抬头,看见画室天窗投下一方灰白,像一口井。陆辰逸低头,指节捏得咯咯响,仿佛能把“Finale”捏碎。风暴没停,反而升级。裂痕深处,黑得连回声都没有。
可日子还得继续。微光洗把脸,把头发胡乱扎成丸子,额角碎毛炸成光圈。她拖出行李箱,把草稿、颜料、护照一股脑塞进去,拉链卡了三次,最后一次她一脚踹上,箱子发出委屈的“咔哒”。陆辰逸那边,他抄起外套,边走边扣扣子,扣子错位也不回头。走廊灯一盏盏亮起,他的影子被拉得老长,像要把整条走廊都背走。
三天后,巴黎左岸,鉴定会议室。微光坐在长桌尽头,对面是一排戴银边眼镜的老头,像陪审团。她手心冒汗,却故意把背脊挺得笔直,仿佛这样就能把心虚压下去。同一时间,旧金山码头仓库,陆辰逸带着“清道夫”破门而入,手电光柱劈开黑暗,照见一箱箱贴着“艺术品”标签的木箱。撬开,里面全是现金,油墨味冲鼻,像嘲讽的笑。
屏幕两端,同步跳动。微光听见自己心跳,砰,砰,像有人在胸腔里敲鼓。陆辰逸听见自己呼吸,粗粝,滚烫,像砂纸磨过铁。两条线,一东一西,终于在一个“Finale”里交汇。裂痕深处,也许还有光,也许只是更深的黑。可他们都没停步——停了就真散了。
微光把U盘插进投影,第一页跳出她手写的标题:真相不止一个颜色。她声音发颤,却固执地抬高:“给你们看看,什么叫被涂抹的底稿。”陆辰逸那边,枪机上膛,脆响划破仓库的霉味。他低声道:“收网。”
窗外,巴黎忽然落雨,细线斜织,像给城市缝了一层灰纱。旧金山却出了太阳,金光劈头盖脸砸下来,把仓库的尘灰照得无所遁形。雨和阳光,同时存在,隔着一万公里,像他们——裂痕还在,可裂痕里,东西开始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