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定远的膝盖陷在沙里,右腿动不了。他左手撑着剑,右手抓着旗杆。旗子只剩半截,布条挂在断口上。风一吹,那块布晃了一下。
他抬头看海面。远处有一点帆影,很小,看不清是不是船。他已经分不清那是希望还是幻觉。
耳边有声音,断断续续。“撑住……援军快到了……”是那个老兵在念。其他人也跟着低声说。一句话来回传,像一根线,把剩下的人连在一起。
张定远咬牙,想站起来,可右腿一用力就发抖。左臂的布条湿透了,血还在往外渗。他低头看了一眼,布料下的伤口裂开了。
九个人围成一圈,背靠背站着。武器都变了样。有人拿着拆开的火铳管,有人握着断刀,还有人手里是石头。他们的脚边躺着战友的遗体,排成一道墙。
林子里的脚步声又来了。比之前更密。黑影一个接一个冒出来。倭寇头目站在树后,举起刀。
张定远刚想开口,忽然听见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不是从林子来的,是从滩头另一侧。
他猛地回头。
一个士兵跌跌撞撞跑过来。铠甲碎了,肩上有血,脸上全是泥和汗。他手里还攥着一块铜牌,在月光下反着光。
“张将军!”那人喊了一声,声音嘶哑。
张定远认出来了。是戚帅亲卫营的传令兵,姓李。以前送过三次军令,脸熟。
那人冲到跟前,单膝跪地,喘得说不出话。过了两秒才挤出一句:“后续部队……登船了!戚帅亲自带队,半个时辰内到!”
空气静了一瞬。
张定远没动。他盯着传令兵的眼睛,像是在确认这话是不是真的。
“你说什么?”他声音低,但很重。
“戚帅率主力出发了!三艘大战船,两百精兵,带了火炮和补给!我从北岸绕过来的,亲眼看见他们启航!”
张定远慢慢抬起头。
他的眼睛原本浑浊,现在突然亮了。不是因为兴奋,是因为脑子里那根快要断的弦,又被拉紧了。
他用剑撑地,一点一点往上推身体。右腿疼得钻心,但他没停。终于站直了。
他转过身,面对剩下的八个人。
“听到了吗?”他说,“援军来了。”
没人说话。有人低头看着手里的武器,有人盯着地面。
张定远往前走一步,举起长剑:“戚帅来了!我们再守一刻钟!只要一刻钟!他们就能上岸!”
那个老兵抬起头,眼里有光。
“我们……能赢?”他问。
“能!”张定远吼道,“只要阵地不丢,我们就赢定了!现在不是等死,是在等反攻!”
传令兵这时瘫坐在地,靠着一具尸体喘气。他完成了任务,再也撑不住了。
张定远走到战旗前,把旗杆重新插进沙堆。这次插得更深。他用手拍实周围的沙,然后站在旗旁边,面向所有人。
“检查武器!”他下令,“还能打的,全部准备!火铳没子弹,就当棍子使!弓弩没箭,捡地上的用!刀断了,拿石头绑在手上!”
一名队员蹲下,从牺牲的同伴身上解下火雷。他摸了摸雷壳,又看了看自己的位置。
“留两个火雷。”张定远说,“最后一个留给我。其他的,全部装上引信,放在防线前三步。敌人冲过来,就点火。”
“是!”那人应声。
另一名队员爬到高处,把望远镜对准海面。他看了几秒,突然喊:“有船!三点方向!有船影!”
张定远立刻接过望远镜。
海面上,三个黑点正朝这边移动。速度不快,但确实在靠近。风向变了,船帆鼓起一角。
是真的。不是幻觉。
他放下望远镜,深吸一口气。
“传令!”他对身边人说,“所有人,记住自己位置。弹药打光了,就拼近战。伤员靠后,轻伤顶前。守住这道线,直到戚帅登岸!”
“是!”八个人齐声回应。
声音不大,但整齐。
张定远走回圆阵中央。他看看四周:尸体、残旗、破枪、血沙。这里像地狱,但现在是他们的阵地。
他拔出腰间最后一枚火雷,放在脚边。然后抽出长剑,横在胸前。
“我们不是死守。”他说,“我们在等胜利。”
风从海上吹来,带着咸味和湿气。夜更暗了,但人心亮了起来。
一名队员开始清点剩余火铳。六支,三支能用。他把能用的递给同伴,自己留下一支空枪。
另一人把火药包拆开,倒在布条上,做成简易燃烧包。他低声告诉旁边人,等敌人冲近就扔出去。
老兵把两根铁管绑在手臂上,像戴了护具。他活动了下手腕,试了试挥动的力度。
张定远看向传令兵。那人已经被人扶到后面,靠在沙袋上休息。他闭着眼,但胸口还在起伏。
很好。消息送到了。
林子里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倭寇开始集结。头目走出来,站在前方,举刀大喊。
张定远知道,下一波进攻马上就要来。
他举起剑,指向天空。
“记住!”他喊,“我们不是在等死!我们在等援军!守住阵地,迎接反攻!谁也不准后退一步!”
八个人站成一线,面对树林。
武器握紧。呼吸变稳。
倭寇的吼声响起,脚步踏地,沙尘扬起。
张定远盯着那片黑暗的林缘。他知道,最后的冲锋要来了。
他低头看了一眼脚边的火雷。引信已经接好。
然后他抬头,望向海面。
三艘船影更近了。帆在动。距离大约还有十里。
一刻钟。也许更短。
他握紧剑柄,手心全是血,滑了一下。他甩了甩手,再次抓紧。
剑尖对着前方。
林子里的第一排倭寇冲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