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鸦飞走后,火堆还在烧。张定远站在原地,盯着远处的山影。刘虎带人过来清点伤亡,安排救治伤员。他没动,也没说话,只是把手按在腰间的火铳上。
肩上的伤口裂开了,血已经浸透布条。他低头看了一眼,从怀里摸出一块干布,自己重新包扎。动作很慢,但没有停。包完后,他捡起长剑,转身走向队伍。
“收拾好装备,准备出发。”
有人抬头看他,“将军,兄弟们还没缓过来。”
张定远站着不动,“我知道你们累。我也累。可倭寇不会等我们休息。”
他扫了一圈,“刚才打退他们,不是结束。他们往里撤了,我们要跟进去。不把根子拔掉,他们还会回来。”
没人再问。轻伤的自己处理伤口,断了的枪杆换上新的,盾牌破损的用绳子绑紧。火铳手检查弹药,把还能用的装进皮袋。队伍重新整队,三百人列成三排,等待命令。
张定远走到最前面,“前哨五人,十步一换。中军分组前进,侧翼攀高警戒。火器手背好火铳,短弩拿在手里。不许说话,不许离队。发现敌情,立刻示警,不准追击。”
说完,他迈步往前走。
地面是焦土,踩上去发脆。越往前,树木越密。原本开阔的地势渐渐收窄,两边出现陡坡。再走一段,进入一条峡谷。岩壁立着,头顶只剩一条缝。脚下路不平,碎石多,只能两人并行。
张定远走在最前,一手持剑开路,一手按在火铳上。他每走几步就停一下,听周围有没有动静。队伍跟着他,脚步放轻,呼吸压低。
走出峡谷约百步,地上有一滩血。未干,颜色鲜红。旁边插着半截断箭,箭头沾着血,尾羽被火烧过。张定远蹲下,用手摸了摸血迹,又看了看箭杆。
“刚走不久。”他低声说。
他站起身,从腰间取出一枚烟丸,扔在地上。灰烟升起,标记位置。然后下令两名士兵拖来两具倭寇尸体,摆在路上,盖上破布,伪装成人形。
队伍继续贴着岩壁前进。
走到一处拐角,上方突然射下一箭。箭头钉入假人胸口,发出闷响。侧翼一名哨兵立刻吹响短笛,高处两名弓手迅速拉弓,朝岩石缝隙连射三箭。
上面传来一声闷哼,接着有重物滚落的声音。一个人影从岩缝滑下,摔在地上,不动了。
张定远没让任何人过去查看。他只说了一句:“继续走。”
他知道敌人怕了。不敢正面打,只能偷袭。这种打法撑不了多久。但他们熟悉地形,藏得深,一时半会清不干净。
队伍穿出峡谷,进入一片密林。树冠遮天,光线昏暗。脚下是腐叶和烂泥,走一步陷一下。藤蔓缠着树干,像绳索一样拦路。张定远用剑割开一条道,其他人跟着踩过去。
途中发现几顶烧毁的帐篷,木架倒着,布片挂在树枝上。还有丢弃的刀鞘、空粮袋、破皮甲。都是倭寇撤退时留下的。
张定远停下,从怀里掏出地图。这是从临时指挥所缴获的那张。他对照周围的山形和河流走向,确认现在的位置。然后用炭笔在图上画了个圈,标出前方可能设防的隘口。
“他们往深处缩了。”他对身边传令兵说,“通知各组,保持距离,随时准备接敌。”
传令兵点头,快步往后传达。
队伍继续推进。翻过一道乱石坡,跨过干涸的河床。河床上有车轮印,很深,应该是运物资留下的。张定远顺着痕迹看去,发现通往北面的一条小路。
他招手叫来前哨,“沿这条路查五十步,找陷阱。”
前哨三人趴在地上,用长枪探路。走不到二十步,枪尖碰到一根细线。他们立刻停下。一人小心拨开草丛,下面埋着竹签,尖头朝上,连着绊索。
“有陷阱。”那人回头报告。
张定远走过去看了看,“清掉,继续。”
工兵上前拆线,挖坑,把竹签全部取出。队伍绕开原路,改走河边。地势稍微开阔了些,但两侧山坡上树林茂密,视线受阻。
刚走不远,一支冷箭从左坡射出。箭速不快,但角度刁钻。一名士兵肩膀中箭,扑倒在地。
张定远立刻抬手,“停!”
所有人蹲下,火铳手举枪对准山坡。弓手爬上附近高地,搜索树后和岩缝。但没人再动。刚才放箭的人已经跑了。
受伤士兵被抬到后面,医疗兵剪开衣服,拔出箭头,敷药包扎。过程很快,没哭没喊。
张定远走过去看了一眼,“能走吗?”
士兵点头,“能。不深。”
“留下吧。”张定远说,“你在这儿守路线,等刘虎的人来接应。”
士兵还想争辩,张定远已经转身走了。
队伍再次前进。这次更加小心。侧翼警戒人数增加,每走一段就停下来观察。张定远始终走在最前,眼睛不停扫视四周。
天光渐亮,但林子里还是暗。雾气没散,湿气重。火铳背在身上,外面裹着油布,防止受潮。短弩拿在手里,随时可用。
又走半个时辰,前方出现一道深谷。谷底有溪流,水声清晰。两岸是陡坡,只有一条窄石桥连接。桥面宽不足三尺,下面是乱石。
张定远停下队伍。他趴在桥边看了很久。桥身看起来完好,但太安静了。风吹树叶,水声单调,没有鸟叫,也没有虫鸣。
他招来两名工兵,“拿长杆试桥。”
工兵用两根长枪绑在一起,慢慢伸向桥面。刚踏上第一块石板,桥侧突然弹起一根铁钩,带着绳索猛地收紧。长枪被绞住,差点脱手。
“机关。”张定远说。
他让队伍后退五十步,自己带着五名精锐绕到上游。找到一处浅滩,涉水过河。五人贴着对岸岩壁前行,一路排查陷阱。确认安全后,打出信号。
大部队从浅滩过河。绕开石桥,继续往北。
地势越来越高。树木变少,岩石增多。远处能看到一座孤立的山峰,山顶有烟升起,不是炊烟,像是焚烧东西的黑烟。
张定远停下,再次拿出地图。对照山形,他确定那座山峰就是倭寇最后据点的可能位置。
“他们快到老窝了。”他对身边亲卫说。
亲卫低声问:“还追吗?”
张定远看着山顶的烟,“追。一直追到他们没地方跑。”
他下令加快速度,但依然保持阵型。前哨探路,侧翼警戒,中军稳步跟进。每个人都清楚,越往里走,危险越大。但没人退。
穿过一片乱石地后,前方出现一条狭窄山道。道口有块巨石横着,像是人为推下来的。旁边躺着一具倭寇尸体,脸朝下,后背插着一把短刀。
张定远走过去,用剑尖翻过尸体。那人穿着普通倭寇服饰,但腰间挂着一枚铜牌。他伸手取下,翻看背面,刻着一个“山”字。
他盯着铜牌看了一会,收进怀里。
“这是山本人的亲兵。”他说,“他们就在前面。”
他抬手,示意队伍停下。自己蹲在巨石边,仔细查看地面。有脚印,很多,杂乱,方向一致,都往山道里面去。
他站起来,正要下令,突然听见头顶传来轻微的摩擦声。
像是石头在移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