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把脱手滚落泥中熄灭的瞬间,张定远瞳孔一缩,手臂还举着火铳,眼角余光已扫到斜侧岩缝里一道黑影抽身退回。他来不及细看,只觉左肩下方猛然一震,像是被烧红的铁钎狠狠扎进肉里。一股剧痛直冲脑门,他闷哼一声,膝盖微弯,却硬生生站住。
箭矢钉入铠甲缝隙,尾羽还在颤动。他低头看了一眼,箭头泛着青黑,显然是淬过毒。
“将军!”刘虎从右侧扑过来,一把扶住他胳膊,“你中箭了!快退下去!让我来指挥!”
张定远抬手推开他,动作干脆利落。他左手抓住箭杆,右手拔出腰间短刀,咬紧牙关,猛地将箭抽出。血立刻涌了出来,顺着铠甲边缘往下淌,染红了半边战袍。
“这点伤,死不了。”他说,声音低沉但清楚。
他撕下内衫一块布条,用力缠住伤口,打结时手指发抖,但他没停。包扎完,他抓起地上的长剑和火铳,往前走了两步,重新站到阵前最显眼的位置。
断崖缺口处,倭寇趁着明军主将中箭的空档,再次集结冲锋。七八人抬着木板盾牌,压低身子快速逼近。后面跟着一队持刀武士,脚步整齐,显然是要趁乱突破防线。
张定远举起火铳,瞄准最前面那个举旗的倭寇。火绳点燃,枪口喷出火焰。那人胸口炸开一团血雾,仰面倒下。令旗落地,队伍顿时一乱。
“火铳组,齐射!”他吼道。
第一排火铳手立刻击发,子弹打在木板上噼啪作响。第二排补上,第三排跟进。三轮射击过后,木板后躲着的三人被打穿,剩下的慌忙后退。弓手趁机放箭,几支箭钉进逃跑者的后背,让他们扑倒在泥里。
刘虎站在张定远身边,一手举盾护住他左侧,眼睛一直盯着他的脸色。见他额头冒汗,嘴唇发白,心里急得像火烧,却又不敢再劝。
“你去传令,”张定远忽然开口,“让右翼弓手向前推进二十步,压制岩洞出口。近战组准备接敌,火雷留两枚备用。”
刘虎应了一声,转身跑去传令。他一边跑一边回头看,见张定远仍站着不动,手握长剑指向敌阵,身影挺得笔直。
明军士气本因主将中箭而动摇,可眼看张定远拔箭包扎、亲自开火,又稳稳站在前线指挥,所有人心里那股惧意渐渐被压了下去。有人开始低声喊:“将军都不退,我们怕什么!”旁边的人跟着应和,声音越传越远。
一名年轻火铳手原本蹲在掩体后发抖,这时突然站起来,装填火药的动作变得果断。他身边的老兵拍了他肩膀一下:“看清目标再打,别浪费弹药。”那年轻人点头,端起火铳,眼神变了。
倭寇第三次冲锋发起时,天色已经亮了一些。阳光照在战场上,尸体横陈,血水混着雨水流进泥土。敌军分成两路,一路正面强攻,另一路绕向左侧陡坡,想从高处突袭。
张定远一眼看出意图。他回头点出五名亲兵:“带上钩索,跟我上坡。”说完便往左侧山壁走。刘虎急忙追上去:“你这伤怎么还能爬山?我带人去就行!”
“地形只有我看清楚了,”张定远说,“你们按我的方向打,才能切断他们。”
他攀上一块突出的岩石,左手撑地,右臂发力。每动一下,肩上的伤口就撕裂一次,但他没停下。到达预定位置后,他取出一枚火雷,交给身边士兵:“等敌人走到中间,就扔下去。”
下面的倭寇刚爬上一半,队伍拉得很长。火雷落下,在人群中爆炸。碎石和火光四溅,两人被掀下山坡,摔在乱石堆里不动了。剩下的人慌忙躲避,阵型大乱。
明军弓手立刻射击,专挑带头的砍杀。不到半盏茶功夫,这路偷袭就被打散。
正面战场也在此时迎来决战。倭寇最后一批精锐冲出断崖凹地,人人脸上涂着血,挥刀狂吼。他们不再讲究阵型,只想用人数压垮明军。
张定远回到主阵,站在一块高石上,举起长剑:“今日横屿,不留一个倭寇活口!随我——杀!”
话音未落,他率先开火,一枪击毙冲在最前的倭寇头目模样的敌人。那人戴着铜盔,手持双刀,还没靠近防线就被打翻在地。
刘虎见状怒吼:“护住将军!杀尽倭贼!”提刀冲出阵地。其他士兵紧随其后,火铳、弓箭、长枪齐发,形成密集火力网。倭寇成片倒下,尸体堆在出口处,后面的踩着同伴往前冲,却始终无法突破。
一名倭寇拼死跃上盾墙,被三支长枪同时刺穿。他临死前还想拉人同归于尽,却被张定远一剑斩断手臂。那人惨叫着跌落,砸在尸体堆上。
战斗持续了一刻多钟。倭寇攻势越来越弱,最后只剩下零星抵抗。断崖缺口处再无组织性冲锋,只剩几个伤兵在地上爬行,很快被明军清理干净。
张定远一直站在高处,没有坐下,也没有靠墙。他的铠甲已经被血浸透,左肩的布条完全变黑,但他仍握着长剑,目光扫视战场。
刘虎走过来,低声说:“清点过了,我们伤亡六十七人,其中阵亡二十九。倭寇尸体超过一百五十具,还有不少掉下山崖的没找到。”
张定远点头:“守住缺口,派人搜查岩洞,小心陷阱。活着的俘虏先关起来,等戚帅发落。”
“那你……”刘虎看着他脸色,“至少坐下歇会儿吧。”
“我不累。”张定远说。
他抬头看向远处海面,晨光正照在海浪上,波光粼粼。他知道援军快到了,但在这之前,他不能倒下。
一名传令兵跑来报告:“右翼发现新脚印,通向山后小路,可能是残敌逃窜。”
张定远立刻下令:“调三十人,轻装追击。记住,不许分散,发现大队敌人就回来报信。”
传令兵领命而去。刘虎还想说什么,却被张定远抬手止住。
“这场仗还没完。”他说。
他站在原地,左手慢慢松开剑柄,又立刻抓紧。血顺着指尖滴下来,落在脚边的石头上,砸出一个小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