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经数月征战，军营的肃杀之气尚未完全褪去，山庄主厅之中却因这场家宴，添了几分难得的暖意。
铜制的烛台上，红烛燃得正旺，跳跃的火光将四壁悬挂的山水图映照得暖意融融。案几上早已摆满了精致菜肴，既有北方特有的烤羊腿、炖鹿肉，又有江南运来的鲜鱼、菱角，琥珀色的酒浆盛在青铜酒樽中，泛着温润的光泽。
丁静宜一身素雅锦裙，鬓边簪着一支简约的玉簪，正亲自检视着最后一道汤品。她身为曹家长媳，素来温婉持重，将家事打理得井井有条，今日更是亲力亲为，务求让众人吃得舒心。见诸事妥当，她便笑着迎向陆续而来的众人。
最先到的是曹彰，刚从校场回来，一身劲装尚未换下，眉宇间还带着征战后的英气与爽朗，“大嫂！”
紧随其后的是曹丕，他身着月白锦袍，腰束玉带，步履沉稳，神色间带着几分内敛的儒雅。“大嫂”，他微微颔首。
夏侯语是跟着曹子曦一同来的。她身着淡绿衣裙，腰间挂着一柄小巧的佩剑，进门便笑道：“大嫂，我们可算赶在开席前到了！”
曹子曦一袭绯红锦裙，裙摆绣着暗纹鸾鸟，衬得她身姿挺拔，眉眼间既有女子的灵动，又带着几分领兵后的英气。她对着丁静宜敛衽一礼，语气亲昵：“大嫂，又要劳烦你费心准备这么多好菜”
最后进来的是丁婧妍，穿着一身素白衣裙，比往日里显得愈发清瘦。曹子曦见她这般模样，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伸手想去扶她，却见丁婧妍微微侧身，避开了她的触碰，只对着丁静宜轻声唤道：“姐姐”
丁静宜连忙上前扶住她的手臂，语气关切：“阿妍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
众人各自落座，正厅内顿时热闹起来。曹操一身常服，缓步走了进来，平日里眉宇间的威严淡了许多，多了几分长辈的温和。他目光扫过席间的年轻人，看着他们或英气勃发，或沉稳内敛，或灵动爽朗，想到此次北征乌桓大获全胜，儿女们皆有建树，心中不由得畅快不已，嘴角扬起明显的笑意。
然而，当他的目光落在丁婧妍身上时，那笑意却淡了几分。曹操细细打量着她，见她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唇瓣也无甚血色，不由得关切地开口：“婧妍，你这是怎么了？脸色如此不好，可是受了风寒？”
丁婧妍闻言，轻轻咳了一声，那咳嗽声细弱，却带着几分难以掩饰的疲惫。她抬眸看向曹操，目光中带着几分感激，声音轻柔却略显沙哑：“多谢姑父关心。前几日不慎受了些凉，已经请医官看过，也服了药，只是这咳嗽还未痊愈，倒让姑父挂心了”
说罢，她的目光下意识地扫了曹子曦一眼，那眼神复杂，似有千言万语，却又在触及曹子曦眼底的担忧时，迅速移开，落在了面前的案几上，指尖轻轻摩挲着锦布的纹路。
曹子曦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心中不由得轻轻叹了口气。
丁静宜也连忙说道：“父亲放心，我已经让厨房炖了驱寒的姜汤，等会儿让妹妹多喝两碗，好好歇歇便会好些”
曹操听了，眉头微微皱起，语气中带着几分严肃：“你们这些年轻人，总是仗着自己身强体健便肆意任性，全然不将身体当回事，怎能如此大意？”
他的目光扫过席间众人，从曹丕、曹彰，到曹子曦、夏侯语，最后落在丁婧妍身上，“尤其是婧妍，身子本就娇弱些，更要仔细照料自己。子曦、子桓、彰儿，还有语儿，你们也一样。日后无论行军还是办事，都要好好照顾自己的身体，身体是根本，没了好身子骨，再多的本事也无从施展，听到了吗？”
众人见曹操语气郑重，纷纷敛了神色，齐声应道：“知道了”
曹操见众人皆听进了话，脸上的神色才缓和下来，满意地点了点头，拿起面前的玉筷，笑道：“好，既然都知道了，便不必多言。开席吧，尝尝你们大嫂（静宜）亲手为你们备的菜”，说罢，他率先夹了一筷鱼肉，放入口中细细品尝，神色间满是赞许。
曹家素来没有“食不言寝不语”的严苛规矩，反而推崇家人围坐，边吃边聊，这样才更显家的温馨和睦。正厅内的气氛顿时又活跃起来，杯盏相碰的清脆声响与众人的谈笑风生交织在一起，暖意融融。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曹操放下玉筷，目光缓缓落在曹子曦、曹丕、曹彰三人身上，神色间带着几分赞许与欣慰：“此次征讨乌桓，乃是我军统一北方的关键一战。你们三个，表现都未曾让我失望”
他顿了顿，目光最终定格在曹子曦身上，语气中带着毫不掩饰的赞赏：“尤其是子曦，若非你提前布局，此战怕是还要多费些周折，当立头功”
曹子曦闻言，眼睛一亮，脸上露出几分狡黠的笑意，起身对着曹操敛衽一礼，语气轻快地说道：“能得父亲这般夸赞，女儿心中欢喜不已。既然父亲都亲口说女儿立了头功，那不知阿父要赏赐我些什么呢？”
曹操一听这话，顿时哈哈大笑起来，指着曹子曦笑道：“你啊你，真是个十足的财迷！刚夸完你，就迫不及待地要起赏赐来了。”说罢，他转头看向身旁的丁静宜，打趣道：“静宜，你说说看，你这小姑子这般精打细算的性子，到底是随了谁？”
丁静宜眼角带着笑意，眼底满是温柔，她轻轻拢了拢鬓边的碎发，笑着回道：“父亲，我听母亲说过，子曦自小便是这般模样，凡事都有自己的算计，性子倒是和您年轻时最是相似呢”
曹操被这话噎了一下，不由得摸了摸鼻子，脸上露出几分哭笑不得的神色，佯怒道：“你姑母净是瞎说！我年轻时可不似她这般，张口闭口便是赏赐。”
他这话一出，席间众人顿时都笑了起来，丁婧妍更是掩着唇，露出了难得的笑意。
曹子曦却不依不饶，上前一步，娇声道：“阿父可别转移话题啊！有功当赏，有过当罚，这可是您常教我们的道理。如今女儿立了功，自然该有赏赐才是”
曹操看着女儿眼中闪烁的期待光芒，心中愈发喜爱，便顺着她的话说道：“好，好，不转移话题。那你说说看，你想要什么赏赐？只要是合理的，父亲都答应你”
闻言，曹子曦脸上的笑意敛去几分，神色变得郑重起来。她深吸一口气，迈步走到正厅中央，对着曹操缓缓跪下，身姿挺拔，目光坚定
“女儿所求，并非金银珠宝，也非良田美宅”，她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此次北征，女卫们个个奋勇争先，丝毫不逊于男兵。她们随女儿出生入死，却始终只是卫兵，名不正言不顺。女儿恳请父亲，允许这支女卫正式纳入曹军编制，让她们能光明正大地为曹家效力！”
说罢，曹子曦对着曹操重重磕下一个响头，额头触地，声音带着几分恳切：“还请父亲恩准！”
正厅内的笑声瞬间平息下来，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曹子曦身上，神色各异。丁静宜眼中带着几分担忧，却也知晓子曦的心思——这支女卫是她耗费心血训练而成，如今求一个正式编制，既是为了女卫们，也是为了她自己的抱负，因此并未多言，只在心中默默为她祈祷；夏侯语眼中满是敬佩，暗暗为曹子曦加油，觉得她敢为女子争名分，实在了不起；丁婧妍抬起头，看向曹子曦的背影，眼底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有敬佩，也有心疼。
而曹丕眉头微蹙，这只女卫实力如何，他最清楚，若父亲答应，那曹子曦将在军中占有一席之地，到那时曹昂的地位真的就不可撼动了。
曹操的眼神微微眯起，目光深邃地看着跪在地上的曹子曦，脸上的笑容早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几分凝重与沉思。他自然知晓这支女卫的战力，此次北征，曹子曦率领的五千女卫给他带来了太多惊喜。她们不仅作战勇猛，而且纪律严明，尤其是手中的武器，射程极远的弩箭与轻便锋利的刀剑，在战场上发挥了巨大作用。以往他只当女儿是小打小闹，没想到短短几年，她竟真的训练出了这样一支精锐之师。
曹操沉思片刻，心中已有了决断。他缓缓开口，语气沉稳而有力：“好，我答应你”
曹子曦猛地抬头，眼中满是惊喜与不敢置信，怔怔地看着曹操。
“五千女卫，正式纳入曹军编制，就叫‘斩棘营’”，曹操继续说道，目光扫过众人，语气不容置疑，“此外，甄氏一族此次北征亦有功劳，其麾下二千子弟兵，也一并划入斩棘营，归你统一指挥。营中各级军官的任免，你拥有完全的决断权，无需事事向我请示”
“多谢父亲！”，曹子曦激动得声音都有些发颤，再次对着曹操磕了一个头，起身时，眼角已染上几分湿润。她知晓，父亲能做出这个决定，实属不易，这不仅是对她的信任，更是对那五千女卫的认可，也是对女子从军的一种默许。丁静宜见她得偿所愿，也露出了欣慰的笑容，对着她轻轻点了点头。
然而，曹操却话锋一转，看着曹子曦说道：“你先别高兴得太早。凡事有得必有失，我答应你的请求，也有一件事要你帮忙”
曹子曦心中一动，连忙说道：“父亲请讲，女儿定当竭力办到”
“我要你改良军中武器，尤其是那弩箭”
曹操的目光带着几分探究，“此次北征，你麾下女卫手中的弩箭，射程比我军常用的弩箭远了近百米，杀伤力也更强；还有你们手中的刀剑，看着轻便，却锋利无比，显然是经过了特殊改良。以往只当你是小打小闹，没想到你在这方面竟有如此造诣。这些改良后的武器，若是能在全军推广，我军战力定能再上一个台阶”
曹子曦的眼神微微一缩，心中暗道：阿父的眼光果然毒辣，竟然连武器改良都注意到了。这弩箭与刀剑的改良，是她耗费了数年心血，联合能工巧匠反复试验才成功的，堪称斩棘营的秘密武器。
曹子曦故意露出几分为难的神色，皱着眉头说道：“阿父，改良武器的图纸与工艺，倒也不是不能献出来。只是这改良过程耗费了大量的人力物力，而且后续批量生产，还需要不少钱财投入。您也知道，女儿的斩棘营刚成，囊中羞涩，实在无力承担这笔费用……”
她的意思再明显不过：出力可以，出钱却是万万不能的。
曹操看着女儿这副精打细算、分毫必争的模样，心中不由得暗道：这丫头，精打细算的样子，真是越来越像自己了！他头疼地扶了扶额头，无奈地说道：“好你个鬼丫头，倒是会算计。行了，钱由朝廷来出，你只需将图纸与工艺献上，并派专人协助军械监批量生产便可”
“多谢阿父！”，曹子曦立刻喜笑颜开，对着曹操敛衽一礼，转身快步退回了自己的座位，脸上满是得逞的笑意。丁静宜见她这般模样，也忍不住摇了摇头，眼中满是宠溺。
解决了曹子曦的赏赐问题，曹操的目光转向曹丕与曹彰，问道：“子桓，彰儿，你们此次冲杀勇猛，各有功勋，说说看，你们想要什么赏赐？”
曹彰性子最是急躁，闻言立刻站起身，目光灼灼地看着曹操，大声说道：“父亲，孩儿别无所求，只愿能继续领兵打仗，跟随父亲开拓疆土，平定四方！”
看着儿子眼中毫不掩饰的战意，曹操心中颇为欣慰，点了点头说道：“好！有志气！既然你如此渴望征战，那便去给张辽将军做副将吧。张辽将军身经百战，谋略过人，你在他身边好好学学，不仅要学他的用兵之道，更要学他的沉稳与分寸”
曹彰闻言，脸上的兴奋之色顿时淡了几分，有些不服气地说道：“父亲，为何大姐可以直接统领一军，而我却只能做副将？”他自视甚高，此次北征也立下了不少战功，心中难免有些不甘，觉得自己并不比姐姐差。
曹操早已料到他会有此反应，耐着性子解释道：“彰儿，子曦能统领斩棘营，并非仅凭战功。这些女卫自小跟着她长大，她们之间，既是主仆，更是姐妹，早已做到令行禁止，生死与共。
你如今虽勇猛，却缺少统御大军的经验与沉稳。让你去做副将，并非看轻你，而是让你积累经验，打磨心性，日后才能独当一面。换成是你，能让一支刚组建的军队这般信服于你吗？”
曹操的话语重心长，曹彰抿了抿唇，心中的不甘渐渐散去。他想起此次北征，曹子曦麾下女卫那般令行禁止、悍不畏死的模样，确实不是自己临时统领的队伍能比的。他深吸一口气，躬身抱拳道：“孩儿明白了！多谢父亲教诲，孩儿定当虚心向张将军学习，不负父亲厚望！”
曹丕见状，连忙上前一步，笑着打圆场：“三弟有此志向，父亲自然欣慰。张将军乃是我军栋梁，三弟在他身边历练，日后定能成为独当一面的大将”。说罢，他悄悄碰了碰曹彰的胳膊，示意他见好就收。曹彰会意，对着曹丕点了点头，神色也平复了许多。
曹操看着兄弟二人的互动，眼中闪过一丝满意，随即转向曹丕：“子桓，你呢？你素有谋略，此次亦是功不可没，想要什么赏赐？”
曹丕微微躬身，神色恭敬而谦逊：“父亲，为家族分忧、为父亲效力本是分内之事，不敢奢求赏赐。一切但凭父亲安排，父亲让孩儿做什么，孩儿便全力以赴”，他深知曹操心思深沉，且对自己始终有着几分审视，故而从不主动索要权力，只以恭顺姿态应对。
曹操凝视着曹丕，目光深邃，似要穿透他沉稳的表象。郭嘉之前的叮嘱犹在耳畔。让曹操多了几分戒备。沉吟片刻，曹操缓缓开口：“既然你无他求，便留在我身边辅佐吧。日后军中政务、朝堂琐事，你多帮我分担些。”
将曹丕放在眼皮子底下，既能时时观察他的言行，又能限制他暗中培植势力，这是曹操此刻最稳妥的考量。曹丕心中虽有些许失落——他本想借机请求外放，积累地方军政经验，但也知晓父亲的用意，面上依旧恭敬应道：“孩儿遵命！定当尽心竭力，为父亲分忧解难”
曹操见状，转头对丁静宜笑道：“静宜，婧妍，此次虽未上战场，但在后方协助调度粮草，处理县务亦是有功，等回去后去你母亲那里领赏吧！”
丁静宜连忙起身应道：“多谢父亲体恤，儿媳记下了。
丁婧妍也撑着身子起身，轻声道：“多谢姑父。”
夏侯语闻言，眼睛一亮，连忙起身道谢：“伯父，我呢
曹操乐呵道:到时把你忘了，沉思片刻，你就和彰儿一起去虎豹营吧
夏侯语高兴道:多谢伯父！
曹操摆了摆手，示意众人落座，脸上又恢复了温和的神色：“都是自家人，不必多礼。今日是家宴，不谈军政，只叙天伦。”说罢，他端起酒樽，“来，咱们再饮一杯，祝天下一统！”
众人纷纷端起酒樽，齐声应道：“祝天下一统！”
不知不觉间，夜色渐深，家宴也接近了尾声。曹操放下酒樽，目光扫过众人，语气沉稳地说道：“乌桓已定，我们在无极耽搁日久，也该启程回邺城了。十日之后，全军拔营，返回邺城。”
众人闻言，纷纷敛了神色，齐声应道：“遵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