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眼龙连忙应声:“王爷见笑了,都是一群粗人,不懂规矩,让王爷费心了。”
夏侯玄转过身,迈开步子,独眼龙立刻亦步亦趋地跟上。
两人一前一后,穿过几栋教学楼,来到一片更为开阔的实践场地。
书院的后方,一片开阔的场地。
地上摆着数十张巨大的沙盘,旁边堆放着木材、石块、细沙等物料。一些木架上,还挂着绳墨、铅锤、鲁班尺和一些造型奇特的测量工具。
夏侯玄一身玄色常服,走到场地中央。
独眼龙紧随其后,看着眼前这从未见过的阵仗,眼中满是好奇。这地方不像工地,也不像学堂,倒像是一个巨大的孩童玩耍的沙坑。
很快,学子们陆续从各个方向汇聚而来。
张莽、陈九,以及三百多名悍匪,一个个精神抖擞,走路带风。好奇地打量着四周,对着那些沙盘指指点点,不时发出一阵哄笑。
李文博等一众世家子弟则跟在后面,他们虽然同样好奇,但举止就要收敛得多,只是低声与同窗交谈,眼中带着审视与思索。
片刻后,李修、陈竖等六名小先生也赶到了。他们脸上还带着几分收到“束修”后的恍惚,但一站到这片实践场地上,神情便专注起来。
李修一身蓝色学子服,走到最前方一个最大的沙盘前,说道:“今天下午呢!是实践模拟课。”
张莽双手抱在胸前,看着面前的沙盘,问道:“小先生,上午的课咱们听懂了,下午这实践模拟课,又是什么?”
李修指着面前巨大的沙盘模型,说道:“诸位,这,便是我们下午的课业。”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那沙盘上,山峦起伏,沟壑纵横,还有微缩的河流与树木。
李修继续说道:“你们今日的课业,便是学会如何实践模拟,规划出一条道路。”
他拿起一根细长的木杆,指向沙盘。
“在这沙盘上,实践模拟规划出一条从北州城到北原县的驰道。”
“一条好的道路,不能太陡,也不能太绕。太陡,则马车难行,货物运输耗时耗力;太绕,则路程变长,同样增加成本。”
“所以,我们需要计算出,如何走线,才能让道路的坡度最为平缓,同时土方工程量最小。”
陈九摇着折扇,询问道:“小先生,这土方工程量,又是个什么说法?”
李修解释道:“所谓土方工程量,便是指修建道路时,需要挖掘的土石方数量,和需要填埋的土石方数量。挖,我们称之为‘开方’;填,我们称之为‘填方’。”
“一个合格的工头,必须追求‘开填平衡’,也就是将挖出来的土石,正好用来填平低洼之处,最大限度地减少土石的转运,节省人力和成本。”
张莽挠着后脑勺,一脸茫然地问:“小先生,您就直说,这玩意儿跟算钱有啥关系?修路不就是逢山开路,遇水搭桥吗?挖多少,填多少,干活的时候不就知道了?”
后排一个粗犷的声音喊道:“就是!算这些虚头巴脑的有啥用?还不如多给兄弟们发两壶酒,干活更有劲!”
悍匪们发出一阵哄笑,他们能理解一文钱掰成两半花,却无法理解这些抽象的规划概念。
李文博等世家子弟倒是听得若有所思,他们隐约能明白其中的道理,但具体如何计算,也是一头雾水。
李修看着众人又变回那副蒙昧无知的模样,他耐着性子解释道:“诸位,请看,如果我们的路从这座山头直接穿过去,坡度会非常陡。”
他用木杆在沙盘上比划着。
“但如果我们选择绕着山腰走,坡度就平缓,虽然路程远一些,但马车能跑得更快,一次运的货也更多。长远来看,哪种更划算?”
“这……”张莽被问住了,他看着沙盘上的陡峭山头,蜿蜒山腰,一脸懵。
夏侯玄负手缓步走了过来,人群自动分开一条道路。
独眼龙跟在身后,他刚才也听得云里雾里,心里正琢磨着王爷又要用什么法子来点醒这群不开窍的蠢货。
夏侯玄走到沙盘前,从旁边的物料堆里,拿起两个微缩独轮车模型。
他将其中一辆独轮车,放在沙盘上那条陡峭的“直路”上。
那小车刚一放稳,轮子便开始打滑,向后飞速滑落,一直滚到坡底才翻倒在地。
整个过程,夏侯玄一言不发。
悍匪们盯着那个翻倒的小车。
夏侯玄将另一辆独轮车放在那条李修所说的,蜿蜒平缓的山腰“绕路”上。他轻轻一推,那小车便沿着红线标记的路线,稳稳当当、不疾不徐地向前滚动,一直走到路线的尽头才停下。
停下动作后,他问道:“诸位,都看明白了?”
张莽点了点头,又用力地摇了摇头,他好像明白了什么,但又说不出来。
夏侯玄拿起旁边的一把小巧的铜铲,挖起一铲沙盘上的“山头”,将沙子倾倒在旁边一处“洼地”里,用铲背轻轻拍平。
他指着被挖掉一块的“山头”,又指了指被填平的“洼地”,对张莽等人说道:“你,作为工头,带着一百个兄弟去修路。挖这座山,一个人一天能挖十铲。填这个坑,需要一千铲。你要让兄弟们干几天?”
张莽脱口而出道:“王爷,十天!”
“本王在问你们,如果工钱、伙食,一个兄弟一天要花掉二十文钱。填完这个坑,你要花掉多少钱?”
张莽眼中放光应道:“王爷,一百个兄弟,十天……一天是两千文……十天……两万文!”
夏侯玄点了点头,笑道:“李修,你告诉他们,如果按照这个算法,我们换一条路走,绕开这个大坑,只需要填一个一百铲沙土的小坑,又能省下多少钱?”
李修反应过来,大声回答:“王爷!那只需要一天就能完工,总花费只需两千文!可以节省一万八千文!”
“一万八千文!”
一众悍匪们终于明白了!
刚才李修讲的那些“坡度”、“土方”,全都是白花花的银子!每一个小坑的背后,都关系着他们要流多少汗,以及最终能拿到多少进度奖励!
张莽猛地一拍大腿,他指着沙盘,激动地吼道:“王爷!我懂了!我懂了!这他娘的不是修路,这是在捡钱啊!”
陈九收起折扇,凑到沙盘前,兴奋道:“小先生,快!快教我们怎么算!哪个法子最省钱,咱们就用哪个!”
三百多名悍匪一拥而上,将沙盘围起。
“小先生,您再讲讲那个‘开方’是啥意思?”
“还有那个‘填方’!是不是挖出来的土越多,我们能拿的奖励就越少?”
“快算算,到底怎么走线,能让兄弟们最省力气!”
李修和另外五名小先生被这突如其来的求知热情给淹没。他们被一群嚣张跋扈的悍匪们围在中间,你一言我一语地追问着,场面既混乱又充满奇异的活力。
独眼龙站在夏手玄身后,看着眼前这一幕,心中翻江倒海。
他原以为王爷是要教他们怎么修路,现在才明白,王爷这是在教他们怎么“省钱”,怎么用最聪明的方法,把活干得又快又好,城建司给的进度奖励更多。
夏侯玄看着这群已经投入求知的悍匪们。
他要的,从来不是一群只懂埋头苦干的工头,而是一支懂得思考、懂得优化、懂得用脑子干活的工程队。
这,只是第一步。
他交代完几句,示意李修等人放手去教,便转身离开。他今日的课,已经上完了。
独眼龙连忙跟上,满脸笑容,恭敬道:“王爷,神机妙算,这群兔崽子,总算是开窍了!小的佩服得五体投地!”
夏侯玄笑了笑,刚走出几步。
一名亲卫跑了过来,禀报道:“王爷!”
“夏都传来,陛下圣旨,传旨的公公,在王府大厅内等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