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家时不时传来炮响轰鸣声,百姓们却无暇关心。
因为现在街上到处都是游行抗议的队伍。
且有方家人的推波助澜,这些队伍加入了不少穷凶极恶的人。
他们煽风点火,领着游行队伍按着报纸上的名单,挨家挨户堵门,势要讨个说法。
还堵在了五城兵马司、刑部、都察院、锦衣卫官署以及监狱门口。
拉起横幅,要求严查每一个名单上的人。
且,他们要求无罪释放科举舞弊案的告发者宋义。
如今宋义在老百姓、学子眼中,就是无名英雄。
因为他掀开了这科举的丑陋一角,才让那些名士大儒的真面目得以现世,才让学子们知晓,自己寒窗苦读多年,竟是为他人做嫁衣!
刑部大牢里。
本来昨晚上就已被迫认罪的宋义,现在成了个烫手山芋。
刑部尚书看着地上昏迷不醒的宋义,急得火烧眉毛。
“快把人弄醒!”
“他再不醒,我们就得死了!”
下属慌忙将一桶凉水浇在宋义头上。
看到这一幕,刑部尚书瞪圆了眼睛。
“你作甚?!我让你弄醒他,不是让你弄死他!”
下属哆哆嗦嗦回应,“以往…以往都是这样的……”
“你们这群黑心肝的!”
刑部尚书一脚踹开下属,亲自上前,蹲在宋义面前,抬手去掐他人中。
“宋义你快醒醒!醒醒!”
“有人来救你了,醒醒!”
现在外面一群人嚷嚷着要见宋义,刑部尚书唯一想到处理这困局的方法,就是让宋义出去见见那些人。
好平息一下民愤。
不然继续放任下去,刑部大牢迟早会被那些人冲破大门。
他们是官,不能对百姓动手。
何况其中还有不少学子,一旦动了手,事情将越演越烈,民愤可能会被推到一个顶峰。
皇城根下,民心重过金石,民愤看似无形,实则是能断皇权、定兴亡的雷霆!
宋义山根被掐的青紫,眼见就要出血,他终于醒了。
如溺水的人,咳嗽了好几下,才缓缓睁开眼,大口喘息。
“宋义!你没事可太好了!”
刑部尚书一个七尺男儿差点哭出声,紧紧抱住宋义不撒手。
“走,我带你去换身衣服!”
二话不说,他就用公主抱的姿势抱着宋义往大牢外走。
宋义一脸茫然与警惕。
来到狱卒们执勤时休息的寝室里,刑部尚书才放下宋义,然后命属下拿来一套干净的衣服扔给他。
“快换上!”
宋义抱着衣服不动,“你们这是……要送我上路?”
他的声音粗粝嘶哑,因为前夜的辣椒水已经损坏了他的喉咙,加上得不到救治,他说的每一个字,都伴随着钻心的疼痛。
刑部尚书听到这难听的嗓音,脸色难看极了,回头怒瞪属下。
“这是怎么回事!”
属下战战兢兢,“这…这都是正常的审讯手段……”
刑部尚书怒急,再次踹飞一名属下。
“你们尽会给我添乱!”
转回头,刑部尚书尽量保持面容和蔼,柔声对宋义说。
“宋义你听我说,现在外面发生了一些事,需要你出面,我知道你现在有很多疑惑。”
“你放心,只要你乖乖配合本官,本官保证,再不让人对你动用私刑!今后我刑部大牢,绝对好吃好喝供着你!”
宋义不可置信的咽了咽口水,总觉得事情太过诡异,他生怕答应了,又入了另一个圈套,就好比那虚伪的张荣。
刑部尚书见他仍旧不动,急得直接上手。
宋义哪敢让他靠近,后退两步,“我…我来!”
他开始慌乱的换衣服,刑部尚书没有走,而是站在一旁审视着他,思索着等下该怎么遮掩他们用在宋义身上的严刑拷打。
“你的声音太难听了,这样,一会儿你就闭嘴,甭管他们说什么,你就笑!万万不能承认什么!”
宋义越听越狐疑,心里也打起了算盘。
不一会儿,他衣服换好了,刑部尚书又亲自给他束发。
这待遇,就算他亲儿子也没享受过。
“记住,别乱说话!”
“你别想借此机会给我们刑部泼脏水,不然……你会死得很惨!还有你的那些亲朋好友,一个也别想好过!”
怕宋义阳奉阴违,刑部尚书不忘暗暗威胁一番。
宋义佯装乖巧的点头。
于是刑部尚书便拉着他往外走去。
到了官署门口,隔着紧闭的大门,宋义就已经听到了震耳欲聋的抗议声。
“放出宋义!放出宋义!”
“让宋义出来见我们!”
“你们肯定对他动用了私刑!”
“对!不让我们见宋义,你们就是心虚!”
一瞬间,宋义好像明白了什么。
他第一个念头就是,这定然是唐莹的手笔!
激起民愤,为他博得一线生机。
霎时间,宋义眼眶就红了。
昨晚从张荣口中得知唐莹已经交出罪证时,宋义又是绝望又是不敢置信。
但他是不会对唐莹一家人心生怨怼的。
因为他知道,唐莹夫妻俩都是重情义的,定是受到了威胁,才交出他好不容易偷出来的罪证。
所以他不怪唐莹夫妻俩,只怨恨自己行事不够周全,一步错,步步错。
而现在,峰回路转,唐莹夫妻俩在用他们自己的方式,在救他!为他讨公道。
宋义红着眼眶仰头望天,忍痛将喉咙的铁锈味咽下。
刑部尚书突然拔出匕首对准他腰后,然后推着他往外走。
“宋义,想想你的亲朋好友,只要你今日替本官解决这燃眉之急,明日本官就会记得你这份恩情,为你重新写一份认罪书!”
“实话告诉你,无论最后皇上与四大家谁输谁赢,你都活不了。”
“你是个有才之人,本官也为你惋惜,可惜啊,这世间不是只有黑白二字。”
“你原本只是一只不起眼的蝼蚁,生死都无人在意,可现在,你成了扎到那些人大动脉的针!”
“也不知谁如此恨你,竟给你设了如此一个死局!”
听到这,宋义忽得将眼泪一收,猛的回头怒瞪刑部尚书。
这是死局他也认!只要能得到他应有的公道!
刑部尚书看出他眼里的倔强与固执,不屑冷笑。
“幼稚的人,总想以死明志,殊不知活着才是对敌人最大的报复!”
宋义心神一震,有些气恼,但心底已经隐隐动摇了。
来到大门口,在刑部尚书的示意下,大门缓缓打开。
外面叫嚣的人瞬间气势高涨,作势就要往里冲。
但当看到被推着走出来的男人时,大家都下意识停下了脚。
刑部尚书躲在宋义后面,看似双手抓着他的腰带,实则匕首狠狠往前一送,威胁意味十足。
“诸位,这就是宋义!”
“看吧!本官没有骗你们,他还活得好好的呢!”
来抗议的人大半是学子,听到是宋义本人,眼眶一下就红了。
“宋师兄!这些日子你受苦了!”
领头的学子出列,朝宋义深深鞠躬行了一礼。
宋义原本紧绷的身体,在看到对方这一行为、听到那真诚的话后,难抑的委屈酸涩一下涌入胸腔,眼泪差点夺眶而出。
他想张嘴,说自己无碍,可身后的匕首却抵着腰后,时刻警醒着他。
刚才刑部尚书的箴言在脑海里飘过,宋义艰难吞下舌尖的血腥,笑着摇头。
得到回应,学子像是受到了鼓舞,想再上前一步。
奈何两旁手持长刀的官兵虎视眈眈,他刚有所动作,官兵们就厉喝出声。
“后退!”
“再敢往前,杀!”
刑部尚书也及时高喊,“你们也看见了,宋义没事,你们可以退了吧!”
领头学子满脸愤然,“不!我们要带宋师兄走!”
后面抗议的人跟着附和。
“对!我们要带宋师兄走!”
“你们这里就是龙潭虎穴,谁知道等我们走了,你们会如何对宋师兄!”
领头学子突然想到什么,急切的目光看向宋义。
“宋师兄,他们有没有对你动私刑?”
“你把衣服脱了,我们看看!”
一听要脱衣服,刑部尚书的老脸立马皱成了一团,匕首往前一抵。
“不准脱!”
宋义表情不变,只含笑望着众人,温柔的目光一一扫过每一张脸。
“我……没……事!”
他一个字一个字慢慢的说出来。
大家都听出了他声音有异,却不知怎的,对上他那从容冷静的面庞,心就莫名踏实了。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宋师兄你跟我们走吧!”
“你且放心,我们这么多人在,他们不敢不放人!”
“现在我们都知道了,这些当官的蛇鼠一窝,就没一个好东西!”
说着,大家的情绪又上来了。
刑部尚书赶紧冒出头来,苦口婆心的劝。
“诸位冷静一下!”
“你们好好想想,现在这案子还没了结,宋义是关键证人,他走了,这案子还如何继续?”
“你们莫非不想要公道了?”
一句话,让众人无力反驳。
“我们才不信你的鬼话!那名单上的官员几乎涉及整个朝堂,还有不少皇室宗亲!这还能还我们什么公道!”
“估计等这阵风头过去了,你们就又会编造一些证据来糊弄我们!到时宋师兄还可能会被你们秘密处死!”
刑部尚书脸上的表情几乎快维持不住。
没想到这些学子这么不好糊弄。
“怎么会呢,你们不相信本官,总要相信皇上吧!这事情闹得这么大,皇上怎么可能会糊弄过去,定会给诸位一个交代!”
“至于你们口中的那份名单,真真假假、假假真真,那都是人写上去的!诸位别被怒火冲昏了头,被人教唆失去理智!”
“如今你们这样闹,阻碍我们办案,反而让真正的幕后主使看笑话!他就等着这个机会浑水摸鱼呢!”
最后一番话,让愤怒的众人眼神清明了几许。
宋义也睁大眼睛点头,示意他们别胡来。
领头学子低头琢磨了一下,然后转头和几个同窗耳语了一番。
片刻后,他再次上前。
“那这样,我们给你个期限,五日内,五日必须结案!调查出所有真相,给天下学子一个交代!而且到时必须公开审理!让全城百姓来围观!”
“还有,宋师兄必须在场!你们别想动用私刑!”
刑部尚书脸皮抖了抖,为难道:“这事本官不能擅自做主,还得请示皇上……”
话音刚落,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长街尽头传来。
待马蹄越来越近,抗议队伍也没有让开的意思。
马背上的锦衣卫只得强行勒紧缰绳,来一个急停。
下马后,他朝刑部尚书行了一礼,才道。
“郭大人,圣上口谕,让您协同大理寺、都察院两位大人,在……”
锦衣卫要继续往下说,便越过人头看到刑部尚书疯狂给他比了个拳头。
锦衣卫皱了皱眉头,没搞清楚这是什么意思,便继续颁布口谕。
“在三日内,结清科举舞弊案!”
郭筠眼前一黑,险些栽倒。
而抗议队伍则发出欢呼声,鼓掌声不断。
锦衣卫不再逗留,策马离去。
这下有了皇上口谕,百姓、学子们的心都安定了下来,不再围堵刑部官署,陆续散去。
等人走了,关上大门。
郭筠一脸颓然的坐在石阶上,眼中全是无助与绝望。
他朝身旁拍了拍,示意一旁站着的宋义坐下。
宋义带着防备心坐下,身体往旁边倾,随时准备躲。
郭筠无视他的小动作,自言自语道。
“宋义,好好享受你这最后的三天吧,你可能会得到你想要的公道,但你,绝对生不如死!”
“可悲啊,你若装聋作哑,只要熬上几年,未愁不能有个好前程,可你偏偏……”
宋义眸光黯然,用手肘捅了捅郭筠,在对方望过来时,他一手握拳,使劲捶着胸口。
“不……忘……初……心!”
他艰难吐出这四个字,却让郭筠莫名红了眼睛。
他苦笑着摇头,“你不懂,你不懂!当你享受了名利,想放下便不可能了,因为你已经被惦记上了,你不向上爬,自有人推着你!在官场混,从来只有两条路,要么同流合污,要么死不瞑目!”
郭筠说完起身,示意手下人把宋义送回大牢。
宋义一步一回头,望着那扇紧闭的大门,脑子里闪过刚才那一双双担忧又炙热的眼神,心底那早已死去的一汪水,开始有了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