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草堂内室,与外间药铺的繁忙景象截然不同。
此处布置清雅,窗明几净。靠墙立着几个古香古色的药柜,散发着淡淡的、令人心旷神怡的药香。一张花梨木圆桌上,摆着一套素白瓷茶具,苏瑶正挽袖执壶,浅碧色的茶汤倾入杯中,热气氤氲,散发出一种奇特的、能让人心神宁静的清香。
“来,尝尝这静心茶,用的是三百年份静心兰的花蕊为主料,辅以七味安神药材,对平复气血、凝练灵力略有裨益。”苏瑶将一杯茶推到楚山河面前,自己则捧起另一杯,纤指如玉,姿态优雅。
楚山河早已渴极,道了声谢,端起茶杯吹了吹,便“咕咚”一大口灌了下去,咂咂嘴道:“嗯!好喝!就是有点淡……苏瑶姐,还有吃的没?刚才打了一架,饿得慌。”
苏瑶看着他牛饮的模样,没好气地摇摇头,还是从桌下小屉里取出一碟精致的灵花糕递过去:“慢点吃,没人与你抢。”
楚山河嘿嘿一笑,抓起糕点就往嘴里塞,吃得腮帮子鼓鼓囊囊。
苏瑶小口啜饮着茶汤,目光落在窗外熙攘的街道,似乎不经意地问道:“说起来,方才那位陈长生陈道友,你与他似乎颇为熟稔?他是何时来坊市的?师承何处?”
楚山河费力地咽下口中的糕点,又灌了口茶顺了顺,才道:“陈兄啊?他好像是最近才来的吧?具体什么时候我也不清楚。师承?他没说过啊!不过陈兄可厉害了!”
他眼睛发亮,顿时来了精神,手舞足蹈地说道:“苏瑶姐你是不知道!前几天我在万卷楼,被一个炼器难题卡得差点走火入魔,就是陈兄路过,随口一句话就点醒了我!就两个字,‘相位’!还有‘逆转节点’!啧啧,你是没看到我当时……简直醍醐灌顶!”
他激动地比划着,将当日情形夸张地描述了一番,对陈长生的敬佩之情溢于言表。
“哦?随口一句点拨,就能解开困扰你数日的难题?”苏瑶放下茶杯,眸光微转,看向楚山河,语气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惊讶与好奇,“如此说来,这位陈道友在炼器符文上的造诣,定然极深了?莫非是哪个炼器大宗出来游历的弟子?”
“呃……这个……”楚山河兴奋的表情一滞,挠了挠头,语气变得不那么确定了,“陈兄他……好像不太愿意提师门的事。我问他,他也只说略有涉猎。不过我觉得吧,陈兄肯定是那种喜欢低调的高人!你看他平时都不显山不露水的,就喜欢一个人待着看书,或者……嗯,去码头搬货。”
“搬货?”苏瑶纤细的眉梢几不可查地挑动了一下。
“对啊!”楚山河用力点头,似乎觉得这更能证明陈长生的不凡,“陈兄力气可大了!我听码头的人说,他一个人能轻松搬动好几百斤的黑曜石,一次搬两块都不带喘气的!你说厉害不厉害?肯定是修炼了某种极强的炼体秘法!”
力气大?炼体秘法?苏瑶指尖轻轻摩挲着温热的杯壁,心中的疑团非但没有解开,反而愈发浓郁。
一个对符文之道见解精深、可能身负强大炼体术的修士,却窝在码头做最底层的力工,每日赚取微不足道的灵砂?这本身就已极不寻常。
她回想起方才街斗时的细节。那个持刀帮众脚下莫名的不稳……当时陈长生的位置,似乎就在那附近。虽然看起来毫无关联,但那种时机,太过巧合。
还有他腰间那柄柴刀……
苏瑶的记忆力极好,她清晰地记得,那柴刀的木质刀柄油润光亮,绝非短期摩挲能形成的包浆。而刀身看似粗糙,实则线条有种难以言喻的古拙感,仿佛历经了无数岁月沉淀,而非普通农家砍柴的刀具。
一个念头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若……若当时那帮众的失态,并非意外呢?
若真是他出手干预,其目的……是帮楚山河?还是另有缘由?而能做到如此不着痕迹,令在场所有人(包括她自己)都毫无所觉,这需要何等恐怖的眼力、预判力和对力量的控制力?
这绝不是一个普通的练气二层散修能做到的!甚至一般的练气后期修士也未必有如此手段!
他隐藏修为?目的何在?
苏瑶的心微微沉了下去。楚山河性子单纯,极易轻信于人,若这陈长生真别有用心……
她看向依旧没心没肺吃着糕点、对陈长生赞不绝口的楚山河,心中暗自摇头。这傻小子,被人卖了恐怕还真会乐呵呵地帮人数钱。
“山河,”苏瑶语气放缓,带着一丝关切,“这位陈道友……来历神秘,修为成谜。你与他交往,还需多几分谨慎为好。坊市龙蛇混杂,人心难测。”
楚山河闻言,愣了一下,随即满不在乎地摆摆手:“苏瑶姐,你太多心啦!陈兄不是那样的人!他虽然话少了点,性子冷了点,但人绝对仗义!你看他刚才不也没自己跑掉,还在旁边看着呢嘛!要是坏人,早溜了!”
看着他这副全然信任的模样,苏瑶知道再多说也无益,反而可能引起他的逆反心理。她不再多言,只是心中对陈长生的警惕又提高了几分。
此人,必须查一查。
她面上恢复浅笑,又为楚山河续了一杯茶:“或许吧。总之,多留个心眼总没坏处。对了,你方才说他又去码头了?可知他平日除了搬货和去万卷楼,还常去何处?住在坊中哪片区域?”
楚山河不疑有他,一边咬着糕点一边含糊道:“好像就住东头那个大杂院里吧? cheapest的地方了。平时也没见他去哪儿玩,赚了灵石估计都拿去看书或者攒起来了,挺不容易的……”
大杂院?苏瑶眸光微闪。这倒是与她猜测的“低调”相符。
她不再询问关于陈长生的事,转而与楚山河聊起了修炼和坊市趣闻,心中却已悄然织起一张无形的网。
又坐了片刻,楚山河吃饱喝足,拍拍肚子起身告辞:“多谢苏瑶姐的茶和点心!我约了人去看看新到的炼器材料,先走啦!”
“去吧,小心些,别再惹事了。”苏瑶叮嘱道。
“知道啦!”楚山河挥挥手,风风火火地跑走了。
室内恢复了安静。
苏瑶独自坐在桌前,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发出清脆的微响。
静心茶的香气依旧萦绕,却无法让她完全静心。
陈长生……
青衫,旧刀,巨力,博识,低调,神秘。
一个个看似矛盾的标签,拼凑出一个模糊却令人不安的影子。
她沉吟片刻,起身走到书案前,铺开一张浅黄色的信纸,执起一杆狼毫小笔,蘸了蘸墨,快速书写起来。
字迹清秀灵动,却透着一股干练。
【福伯,见字如面。烦请暗中查一人:姓名陈长生,约莫十七八岁年纪,修为疑似练气二层(或为伪装),现居坊市东区大杂院,常于码头从事搬运,亦常出入万卷楼。此人对符文炼器似有独到见解,力气远超常人,性情沉静低调。查明其具体来历、修为深浅、日常行踪及与何人接触。切记,务必隐秘,勿惊动其人。】
写罢,她轻轻吹干墨迹,将信纸仔细折叠好,放入一个特制的细小竹筒中。
走到窗边,她发出一声清越的鸟鸣般的哨音。
很快,一只通体灰羽、眼神锐利的灵鸽悄无声息地落在窗棂上。
苏瑶将竹筒系在灵鸽腿上,轻轻抚了抚它的羽毛。
灵鸽歪头看了看她,旋即振翅而起,化作一道灰影,瞬息间消失在坊市上空的天际。
苏瑶凭窗而立,望着灵鸽消失的方向,明澈的眸子里光影变幻,最终沉淀为一片深邃的幽潭。
陈长生……
你究竟,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