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吝啬地泼洒在磐石壁垒之上,却驱不散那浓郁得化不开的血腥与死寂。
烽火暂熄,魔潮退去,留下的是一片触目惊心的狼藉。城墙处处残破,巨大的裂缝如同狰狞的伤疤,焦黑的坑洞冒着缕缕青烟。破损的兵器、撕裂的战旗、冻结的血洼、以及未来得及收敛的双方尸骸,杂乱地铺满了每一寸地面。
空气沉重得如同灌了铅,混合着硝烟、魔气、焦臭与死亡的味道,吸一口都让人肺叶刺痛。
幸存下来的守军们,如同被抽去了魂魄的傀儡,麻木地倚靠在垛口下,或是机械地搬运着同袍的遗体,或是呆呆地望着城外那被魔血染成暗红色的荒芜大地。没有胜利的欢呼,没有劫后余生的庆幸,只有无尽的疲惫与深入骨髓的茫然。
一场惨胜,用无数生命硬生生堆砌出来的、微不足道的喘息之机。
楚山河独立在一段相对完整的城墙边缘,残缺的身影在晨曦中拉得很长。
断臂处的伤口已被粗糙地包扎,依旧隐隐作痛,但更深的痛楚来自体内那盘踞不化的化神道伤与魔气,如同毒蛇般不断噬咬着他的经脉与丹田。脸色苍白如纸,唯有一双眼睛,沉静得可怕,如同两口深不见底的寒潭,倒映着这片血腥的战场和灰暗的天空。
他缓缓抬起仅存的左手,五指微微收拢,感受着体内那微弱却异常坚韧的力量在缓慢滋生。星辰阵核(残)散发的清凉气息,如同最耐心的溪流,持续冲刷抚慰着创伤,而那场生死搏杀后对寂灭杀意更深层的领悟,则让他的气息变得更加内敛,也更加危险。
变强。
活下去。
这两个念头,从未如此清晰而坚定地烙印在他的灵魂深处。
目光扫过城墙上下。
他看到冷漪正拖着伤腿,指挥着少量还能行动的士卒加固防御工事,清点损失,她的侧脸在晨光中依旧冰冷,却多了一丝无法掩饰的疲惫与沉重。
他看到影七如同真正的影子,无声地穿梭在尸骸之间,偶尔俯身,从某些邪修尸体上取下一些不起眼的小物件,动作快得几乎让人无法察觉。
他也看到了朱富贵那盖着白布、被抬下去的冰冷躯体,那个嘴里永远念叨着“亏本”的胖子,最终在这场“买卖”里,赔上了所有。
心中并无太多悲伤,只有一种冰冷的、近乎麻木的觉悟。
这就是战争。这就是长生路上的残酷。
每个人都在失去,每个人都在挣扎。区别只在于,谁能撑到最后。
他转过身,目光越过巍峨却残破的帝关城墙,投向那遥远的天际线。那里,万毒泽的方向,即便隔着重重视线,依旧能感受到一股令人心悸的、如同沉睡火山般的恐怖能量在缓缓积蓄、躁动。
冥尊…圣婴…冥殿…
真正的威胁,从未消失。眼前的平静,不过是更大风暴来临前,短暂的假象。
他知道,帝关的高层们此刻必然在紧急商议,调兵遣将,试图利用这宝贵的间歇巩固防线。但他们所能做的,也仅仅是拖延。当那深处的恐怖存在彻底苏醒,当冥尊真正降下雷霆之怒时,这座看似坚固的钢铁雄关,又能支撑多久?
个人的仇恨,在这席卷天下的浩劫面前,似乎变得渺小。
但又何其相似?
都是要用手中的力量,去斩碎前路的阻碍。
只不过,现在的他,所要斩碎的,不再仅仅是一个厉魂老怪,而是…所有带来毁灭与绝望的根源。
就在他心神沉浸于这片苍凉与决绝之际——
毫无征兆地。
一道目光,似乎跨越了无尽空间,落在了他的身上。
那目光…淡漠,平静,仿佛高悬于九天的神只,偶然瞥见了尘世中一只比较顽强的蚂蚁。
没有丝毫情绪,却带着一种洞穿一切的深邃。
楚山河浑身猛地一僵!背脊瞬间窜起一股冰寒!
他猛地转头,锐利如鹰隼的目光疯狂扫视着四周!城墙、垛口、伤员、忙碌的士卒、灰暗的天空…
什么都没有。
仿佛刚才那被窥视的感觉,只是他重伤未愈产生的幻觉。
但他知道,不是!
那种感觉…和他之前在黑瘴谷石缝中,感受到的那道目光,如出一辙!
陈长生!
他…一直都在!
他就在这帝关的某个角落,或许近在咫尺,或许远在天边,冷漠地注视着这一切!
他到底想做什么?!
楚山河的心脏不受控制地剧烈跳动起来,不是因为恐惧,而是一种难以言喻的、被无形之手操控的焦躁与…寒意。
这个神秘的送葬人,他的存在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谜团和变数。
良久,那被窥视的感觉如同来时一样,悄然消失,无影无踪。
楚山河缓缓松开不知何时握紧的拳头,掌心已被指甲掐出深深的印痕。
他深吸了一口冰冷的、带着血腥味的空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无论陈长生有何目的,无论这天地棋局如何变幻。
此刻的他,都没有资格去探寻。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抓住每一丝机会,利用一切能利用的资源,尽快恢复,尽快…变得更强!
强到足以面对任何变数,强到足以…斩开所有迷雾!
他最后看了一眼那片依旧被阴霾笼罩的天空,眼中所有的波澜尽数敛去,只剩下沉淀后的、万载寒冰般的坚定与死寂。
然后,他转身,拖着依旧剧痛残破的身躯,一步步,向着分配给他的临时休整营房走去。
脚步缓慢而坚定。
背影在晨曦中,显得格外孤寂,却也格外…挺拔。
如同暴风雪中倔强生长的寒松,准备迎接即将到来的、更加酷烈的严冬。
他知道,
长夜,并未结束。
甚至,
可能才刚刚开始。
(第三卷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