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国将军府被查封的第三日,天启城下了一场秋雨。
雨丝细密如针,带着刺骨的寒意,将整座府邸笼罩在一片灰蒙蒙的湿气之中。禁军接管了府邸的防务,银甲佩刀的士兵取代了往日迎来送往的家丁,他们面无表情如同沉默的石像,将这座昔日的荣耀府邸变成了一座名副其实的囚笼。
苏凌月站在廊下,看着雨水顺着屋檐滴落,在青石板上溅起一圈圈小小的涟漪。她的心也像这天气一样,阴冷而潮湿。
父亲和哥哥被投入天牢,至今音讯全无。府中女眷被软禁于此,惶惶不可终日。而她这个看似被太子“保下”的人,却比任何时候都更像一个提线木偶。
「等我。」
赵辰那两个无声的口型像两座大山压在她的心头。
等他什么?等他揭开谜底?还是等他布好棋局,将她和整个苏家彻底吞噬?
她不知道。这种将命运交由他人掌控的感觉让她无比痛恨。
“小姐,起风了,回屋吧,仔细着凉。”云香拿了一件披风,轻轻地为她披上。
苏凌月回过神,点了点头。
就在这时,府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最终停在了府门口。紧接着,太子身边的小安子撑着一把油纸伞快步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两个抬着软轿的小太监。
“苏大小姐,”小安子见到苏凌月,连忙行礼,神色间带着几分焦急,“殿下请您即刻入宫,陛下……陛下午时要于金銮殿三司会审镇国将军一案!”
三司会审!
苏凌月的心猛地一沉。
那是由刑部、大理寺、都察院共同审理国家要案的最高规格审判。一旦启用便意味着此案已是铁案,再无转圜的余地。
皇帝这是要以雷霆之势将苏家彻底钉死在耻辱柱上!
“我知道了。”苏凌月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她没有问赵辰为何要召她入宫,因为她知道问了也白问。她现在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她换上一身素服,登上了那顶属于东宫的软轿。
轿子在雨中穿行,一路畅通无阻地进入了皇宫。当苏凌月从轿中走出,踏上那通往金銮殿的白玉石阶时,雨恰好停了。
乌云散去,一缕惨淡的阳光穿透云层,照在湿漉漉的琉璃瓦上,反射出刺眼的光芒。
金銮殿内早已是黑压压的一片。
文武百官分列两侧。刑部尚书、大理寺卿、都察院左都御史正襟危坐于堂下。龙椅之上,皇帝面沉如水,不怒自威。
而大殿中央,她的父亲苏威和哥哥苏战正穿着囚服,戴着沉重的枷锁,笔直地跪在那里。他们的头发有些散乱,脸上也添了几分憔憔悴,但那挺得笔直的脊梁却依旧像两杆宁折不弯的标枪。
三皇子赵弈赫然也位列其中。他站在武将之首,脸上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得意。
苏凌月走到殿中,在距离父亲和哥哥数步之遥的地方跪了下来。
“罪臣之女苏凌月,参见陛下。”
皇帝冷哼一声,没有让她平身。“苏凌月,朕召你前来,是让你亲眼看看你那通敌叛国的父亲和兄长是如何断送你苏家百年基业的。”
说罢,他对着堂下喝道:“开始吧!”
刑部尚书立刻出列,展开一卷宗卷,朗声道:“经查,镇国将军苏威于月前私自与北狄可汗通信,信中详述我大夏边防布兵图,并约定于冬至之日里应外合,助北狄大军攻破雁门关!”
“此信由其子苏战亲自送达。人证物证俱在,苏威,你还有何话可说!”
苏威抬起头,目光平静地扫过堂上众人,最终落在龙椅上的皇帝身上,声音洪亮如钟:“臣无话可说。”
“你这是认罪了?”刑部尚书追问道。
“不。”苏威摇了摇头,“臣戎马一生,为大夏流过的血比你喝过的墨水还多。忠心如何,天地可鉴,日月可昭。陛下既认定臣有罪,臣辩无可辩,也无需再辩。臣只求一死。”
“父亲!”苏战嘶吼道,“我们没有做过!为什么要认!”
“住口!”苏威厉声喝止了他。
苏凌月跪在地上,指甲早已掐进了掌心。她知道,父亲这是心灰意冷了。当一个忠臣被他誓死效忠的君王以最不堪的罪名指控时,任何辩解都成了对自身忠诚的侮辱。
“好一个‘只求一死’!”皇帝怒极反笑,“苏威,你以为你死了就能保全你苏家的名声吗?朕告诉你,谋逆之罪当诛九族!你苏家上下一个都跑不了!”
就在这时,一个虚弱的声音从皇帝身侧的珠帘后传了出来。
“父皇息怒。”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太子赵辰正由小安子搀扶着,从珠帘后缓缓走出。他依旧是一副病入膏肓的模样,仿佛多走一步路都会耗尽他所有的生命。
“儿臣以为,此案尚有疑点。”
赵弈见到他,眼中闪过一丝忌惮,随即出列道:“皇兄,此案人证物证俱在,铁证如山,不知有何疑点?”
“疑点就在这‘证据’本身。”赵辰走到大殿中央,目光扫过那封所谓的“通敌信件”,淡淡地说道,“据我所知,苏将军与北狄交战数十年,对北狄可汗的笔迹应是了如指掌。敢问苏将军,这封信可是北狄可汗亲笔?”
苏威一愣,随即摇头道:“不是。此信笔迹臣从未见过。”
赵辰又转向刑部尚书:“敢问尚书大人,送信之人可曾抓获?”
刑部尚书答道:“送信之人乃北狄密探,在与苏小将军交接信件后便已服毒自尽。”
“哦?”赵辰的嘴角勾起一抹若有若无的弧度,“也就是说,如今唯一的物证是一封不知出自何人之手的信。唯一的人证是一个死人。而我朝的镇国大将军就凭着这两样东西被定下了通敌叛国、诛灭九族的滔天大罪。诸位大人,你们不觉得太过儿戏了吗?”
他这番话说得云淡风轻,却像一记记重锤狠狠地敲在每个人的心上。
大殿之内瞬间鸦雀无声。
是啊,这案子定得太快、太草率了。快得就像是早就写好了剧本一样。
赵弈的脸色瞬间变得无比难看。他没想到赵辰竟会从这个角度来质疑案件的根基。
“皇兄此言差矣!”他急忙辩解道,“北狄可汗何等狡猾,岂会用自己的笔迹留下把柄?那密探服毒自尽恰恰证明了他做贼心虚!此事断无转圜的可能!”
“是吗?”赵辰看着他,突然笑了,那笑容竟带着几分悲悯。
“三弟,你可知就在昨日,我东宫的禁军在城外的乱葬岗发现了一具尸体。”
他顿了顿,目光缓缓扫过大殿,最终落在了龙鳞卫指挥使那张刀疤脸上。
“那具尸体正是那位‘服毒自尽’的北狄密探。只不过,他并非死于中毒。”
“仵作验尸发现,他是被人用一种极其精妙的手法一招毙命。而那种手法……”
赵辰的声音突然变得冰冷起来。
“普天之下,只有龙鳞卫的锁喉功能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