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槽的暗门带着小安子那无法掩饰的惊惧,“咔哒”一声,重重合拢。
密室中,那只油纸包着的、分毫未动的烧鸡,正散发着嘲讽般腻人的香气。
苏战缓缓收回了那股属于“战神”的、锋芒毕露的傲气。他高大的身躯在昏暗的烛光下站得笔直,胸膛里那股被压抑了五日的浊气,终于随着那句狂傲的“漏洞太多了”而一吐而空。
“哥。”
苏凌月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平静中带着一丝如释重负。
她走上前,将那壶酒打开,倒了两杯。酒香清冽,瞬间冲淡了密室中的沉闷。
“你通过了他的‘考题’。”她将一杯酒递给苏战,“而且,你向他证明了,你的价值远不止一把‘刀’。”
苏战接过酒杯,看着杯中清澈的液体,默然不语。
“你是‘帅才’。”苏凌月的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一个能看穿他布局漏洞的帅才。他不会再把我们当成随手可弃的死士。”
苏战抬起头,那双虎目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他会……更忌惮我们。”
“忌惮,才是在他手下活命的根本。”苏凌月举起酒杯,那双本该清澈的杏眼里,此刻只剩下冰冷的、近乎麻木的理智,“我们越有价值,他就越不敢轻易让我们‘死’。”
“因为这世上,再也找不到比我们……更‘好用’的刀了。”
她仰起头,将那杯薄酒一饮而尽。
酒液冰冷,划过喉咙,像是吞下了一把碎冰。
接下来的等待,是漫长的。
兄妹二人不再交谈,只是沉默地、近乎贪婪地享受着那只烧鸡。他们需要补充体力。他们知道,当那扇门再次打开时,他们“刀”的生涯,就要正式开始了。
不知过了多久。
那盏长明灯的灯芯“噼啪”一声爆开,火光一闪。
“轰隆——”
一声沉闷的巨响,不是来自食槽,而是来自他们身后那面他们以为是实心的墙壁。
那面墙,竟缓缓地、无声地向一侧滑开了。
一条崭新的、通往未知的黑暗甬道,出现在他们面前。
苏战瞬间绷紧了身体,将苏凌月护在了身后。
一个人影从那片黑暗中缓步走出。
他没有穿那身病态的月白色常服,而是换上了一袭最利落的黑色劲装。长发用一顶墨玉冠高高束起,露出了那张苍白却俊美得近乎妖异的脸。
他没有咳嗽,没有虚弱,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平静地扫过密室中的狼藉——苏战砸出的裂痕、地上的炭笔划痕、以及桌上那卷被批改过的军报。
太子,赵辰。
“一个时辰。”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与生俱来的、令人无法呼吸的压迫感,“收拾干净,换上它。我在外面等你们。”
他看都没看苏战那张写满敌意的脸,只是将两个黑色的包裹扔在了地上。
说完,他便转身,重新隐入了那片黑暗之中。
苏战的拳头握得“咯咯”作响。
“他把我们当成什么?!”
“刀。”苏凌月平静地回答。她走上前,打开了那两个包裹。
里面不是什么华服,也不是囚衣。
是两套最寻常不过的……天启城巡城卫兵的甲胄。灰扑扑的布面甲,制式的腰刀,还有两顶压得很低的头盔。
在甲胄之下,是两张薄如蝉翼的、五官平平无奇的人皮面具。
“这是……”
“我们的新身份。”苏凌月拿起那张陌生的面具,眼中闪过一丝了然,“我们不再是‘苏家亡魂’。我们是……李二和张三。”
她将其中一套递给苏战,“哥,穿上。我们的第一桩‘差事’来了。”
……
半个时辰后,两个面容陌生的城卫兵,跟着小安子,走出了那条密道。
密道的出口,竟是在东宫书房的一座巨大书架之后。
赵辰正站在那幅西北边防图前,手中拿着的,正是苏战“批改”过的那份军报。
“‘黄羊坡’设伏,反包其后,断其归路。”赵辰的指尖轻轻敲击着苏战画下的那个箭头,“好一个‘黄雀在后’。苏小将军,名不虚传。”
苏战戴着面具,声音变得沉闷:“殿下谬赞。”
“这不是谬赞。”赵辰缓缓转身,那双冰冷的眸子在他们二人身上扫过,“这是……敲打。”
他随手将那份军报扔进了身旁的火盆之中。
“你在敲打本宫,说本宫的布局有漏洞。”
火苗“轰”的一声蹿起,将那份绝妙的破局之策吞噬得一干二净。
苏战的瞳孔猛地一缩。
“可惜。”赵辰看着那跳动的火焰,淡淡道,“‘一线天’的守将,就是本宫的人。他会……严格按照本宫那份‘漏洞百出’的计划行事。”
“你!”苏战怒不可遏,“你这是在拿数万将士的性命当儿戏!”
“儿戏?”赵辰笑了,“苏战,你要记住你的新身份。你不再是那个心怀万民的‘战神’。你只是一把刀。刀,不需要有感情,更不需要有……‘威信’。”
他走到苏战面前,那股压迫感几乎让人窒息。
“‘一线天’的胜败,与你我无关。本宫要的,是这盘棋局的……‘必胜’。”
苏凌月的心猛地一沉。她明白了。赵辰根本不在乎“一线天”的死活,他甚至……“希望”那里打一场败仗。
一场……能让皇帝不得不更加倚重他这个“太子”的败仗。
“好了。”赵辰不再看他们,他重新披上那件病弱的貂裘斗篷,“你们的第一桩差事。”
他将一块城卫兵的巡逻令牌扔了过去。
“今夜,子时。你们二人,去巡逻‘白马巷’。那里……是本宫那位‘好三弟’的余党,最喜欢去的销金窟。”
“你们的任务,”赵辰的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弧度,“不是抓人,不是杀人。是……‘被’人发现。”
……
子时,白马巷。
天启城最腌臜的角落。
苏凌月和苏战穿着不合身的城卫兵甲胄,机械地在泥泞的巷子里巡逻。
苏战的每一步都走得屈辱无比。
“巡逻?”他压低了声音,“这就是他的‘差事’?让我们在这里……扮小丑?”
“安静。”苏凌月目不斜视,她的目光飞快地扫过巷子两侧那些藏污纳垢的酒肆和赌坊。
“他在试探我们的服从性。”苏凌月的声音从面具下传来,同样沉闷,“也是在……‘钓鱼’。”
话音刚落。
一个喝得醉醺醺的、穿着体面的中年管事,突然从旁边的酒楼里“不小心”撞了出来,一头撞在了苏战的身上。
“哎哟!”那管事哎哟一声,手中的酒壶摔了个粉碎。
苏战下意识地扶住了他。
“对不住,对不住……”那管事一边道歉,一边飞快地抬头看了苏战一眼。
就在这一瞬间,他那双本该醉眼惺忪的眼睛里,闪过了一道极其锐利的精光。
他没有立刻离开,反而借着酒劲,抓着苏战的胳膊,压低了声音,用一种只有两人能听见的音量说道:
“……新来的?面生得很啊。”
苏战的身体瞬间绷紧。
“我们兄弟二人刚从西大营调来。”苏凌月抢先一步,用一种粗俗的、属于底层士兵的口吻回答道,“官爷有何指教?”
那管事嘿嘿一笑,松开了苏战。他从怀里摸出了一小块碎银子,“不小心”地掉在了苏战的脚下。
“没什么指教。”他拍了拍苏战的胸甲,“就是看二位兄弟辛苦,请二位……喝杯茶罢了。”
“只是这天启城啊……水深得很。有时候,跟错了主子,可是要……掉脑袋的。”
那管事留下这句意味深长的话,便摇摇晃晃地走进了黑暗之中。
苏战低头,捡起了那块碎银。
银子底下,压着一张被折叠起来的小纸条。
苏凌*月缓缓吐出了一口浊气。
“鱼,”她说,“上钩了。”
苏战展开纸条,上面没有字,只有一个极其隐秘的、属于皇室的徽记。
那是三皇子赵弈的……私印。
“他妈的。”苏战低声咒骂了一句,将纸条狠狠地攥进了掌心。
“一个被圈禁的‘谋逆’皇子,竟还有本事在外面拉拢城卫兵……”
“这,”苏凌月看着那管事消失的黑暗巷口,声音冰冷,“就是赵辰送给我们的‘投名状’。”
她看向苏战,面具下的那双眼睛,亮得惊人。
“哥,他不是在拉拢我们。他是在……‘痴心妄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