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里弥漫着铁锈、尘土和某种难以名状的腐败气味混合在一起的专属废土芬芳。太阳像个久病不愈的病人，有气无力地将灰白的光线透过厚重的辐射云层，洒在这片文明的尸骸之上。
罗辑蹲在一座半塌的居民楼废墟里，手里拿着一根自制的金属探棍，小心翼翼地撬着一个变形严重的冰箱门。他的动作专业而轻柔，仿佛不是在捡破烂，而是在考古。
“铝合金，完好度百分之七十，好东西。”他喃喃自语，将撬下来的门板塞进身后那个打满补丁的巨大编织袋里。编织袋上，依稀还能看到“尿素”二字，这是他在这个末世里最忠实的伙伴。
末世三年，社会秩序崩坏，文明倒退回弱肉强食的丛林法则。但对于罗辑来说，这不过是把大学里的理论知识进行了充分的实践应用。以前在课本上学如何分辨塑料编号，现在是在实际生活中判断一块扭曲的塑料残骸之前是脸盆还是马桶圈；以前在实验室里用仪器分析金属成分，现在是用牙咬、用手掂来判断一块金属的价值和用途。
唯一不同的是，课本没教如何在搜寻物资时避开游荡的丧尸，以及如何从其他掠夺者手里保住自己辛辛苦苦捡来的“宝贝”。
“咯啦……”
旁边传来一声碎石滚落的声音。
罗辑瞬间僵住，像一只受惊的土拨鼠，猛地缩到一堆水泥块后面，屏住呼吸，耳朵竖得老高。他小心翼翼地探出半只眼睛，望向声音来源。
不是丧尸，也不是掠夺者。只是一只变异的硕鼠，正用猩红的眼睛警惕地打量着他，随即叼着一块腐烂的肉，飞快地窜进了阴影里。
罗辑长长松了口气，抹了把额头并不存在的冷汗。
“吓死爹了……”他拍了拍自己狂跳的小心脏，“看来今天运势平稳，宜捡漏，忌搏命。”
他的终极梦想，并不是成为什么呼风唤雨的强者，而是能攒够“钱”——无论是瓶盖还是子弹——买到一个大型人类避难所的永久居住资格，混上个“编制”，从此过上每天能领到定额合成饼干和纯净水的安稳日子。打打杀杀？那太危险了，还是捡破烂有前途。
他重新背起那比他整个人还大的尿素袋，准备转移阵地。今天的收获不错，除了铝合金门板，还找到了几个没破的玻璃瓶，一小捆还算完好的铜线，甚至在一个倒塌的衣柜里翻出了半包受潮的速溶咖啡。这玩意儿在某些“高端”交易市场，可是能换到好东西的。
就在他打算离开时，眼角余光瞥见了墙角一堆破砖烂瓦下，似乎掩埋着什么不一样的东西。那东西泛着一种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略显光滑的质感。
好奇心，是捡破烂佬除了好运之外的第二大生产力。
罗辑放下编织袋，再次拿起探棍，开始清理那堆杂物。随着砖块和碎水泥被拨开，一个约莫半人高的物体逐渐显露出来。
那是一个机器人。
或者说，是一个机器人的残骸。它的大部分外壳已经破损，露出里面密密麻麻、锈迹斑斑的线路和零件。一条机械臂不翼而飞，另一条也扭曲成了奇怪的角度。它的头部是半球形的，一只光学传感器完全碎裂，另一只也布满裂纹，黯淡无光。胸口有一个模糊的、被刮花的商标，依稀能辨认出“康帅博”字样——某个末日前的山寨电子产品品牌。
“家用陪伴型机器人？”罗辑蹲下来，仔细打量着这个可怜的“尸体”，“型号够老的，看样子是初代产品，末日降临时就没撑过去。”
若是别人看到这玩意儿，只会当成一堆无用的废铁。但在罗辑眼里，这却是一件“艺术品”。那残存的、线条流畅的外壳，那虽然锈蚀但结构精密的关节……
“可惜了，”他摇摇头，习惯性地伸出手，抚摸着机器人冰冷的外壳，感受着那粗糙的锈迹和破损的轮廓，“要是好的时候，说不定能陪我唠唠嗑，解解闷。”
他大学论文就是《关于智能机器人情感模块的报废回收与资源再利用可行性研究》，虽然答辩时唯一的评委老师听着听着睡着了，但他对这类电子产品总有种特殊的感情。
就在他的手指拂过机器人胸口那个破碎的商标时，一种奇异的感觉忽然涌上心头。
那不是触感，而是一种……信息流。仿佛这堆破铜烂铁在他脑海中瞬间被拆解、分析，每一个零件的功能、损坏程度、甚至它们原本应该如何组合运作的“概念”，都清晰地呈现出来。
同时，一股微弱的、源自他体内深处的暖流，顺着他的手臂，缓缓渡入了机器人的残骸之中。
【概念读取：康帅博FG-001型陪伴机器人】
【状态：严重损坏，能源核心缺失，主控程序崩溃，肢体结构完整性低于15%】
【可执行操作：基础结构修复（需消耗：等价金属材料3kg，标准能源0.1单位）】
一个半透明的、只有他能看到的界面，突兀地浮现在他的视野里。
罗辑猛地缩回手，界面随之消失。
他眨了眨眼，又用力掐了自己大腿一把。
“嘶——疼！”
不是幻觉！
他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手，又看向那堆机器人残骸。刚才那股暖流……还有那个界面……
金手指？！
在末世挣扎求生三年，听多了关于“觉醒者”、“异能者”的传说，他一直以为那都是幸运儿的专属，和自己这种捡破烂的八竿子打不着。
难道……我罗辑，也有时来运转的一天？
他强压下心中的狂喜，再次将手按在机器人身上。
那个界面果然再次出现。
“基础结构修复……”罗辑看着界面上的提示，心脏不争气地狂跳起来。他看了看自己硕大的尿素编织袋，里面正好有刚才捡的铝合金门板和铜线。
“等价金属材料……就用这个！”他毫不犹豫地将那扇崭新的铝合金门板拖过来，又扯出那捆铜线，心中默念：“执行修复！”
指令下达的瞬间，他感觉体内的那股暖流再次涌动，比刚才更明显一些。同时，放在机器人身上的铝合金门板和铜线，如同被投入无形的熔炉，开始迅速消融、分解，化作一道道闪烁着微光的银色和铜色流质，覆盖上机器人的残骸。
锈迹剥落，破损的外壳如同时间倒流般弥合，扭曲的机械臂被无形的力量扳正、重塑……整个过程安静而迅速，带着一种超越现实的神奇。
短短十几秒钟，材料和能量消耗殆尽。暖流退去，罗辑感到一丝轻微的疲惫，仿佛刚搬完一车砖。
而在他面前，那原本破败不堪的机器人，已然焕然一新！
虽然依旧缺少一条手臂，外壳上也留下了不少修补的痕迹，显得斑驳，但它的主体结构已经完好，那颗完好的光学传感器里，甚至亮起了一丝微弱的、断断续续的蓝光。
“成……成功了？”罗辑声音都有些颤抖。
他试着拍了拍机器人的圆脑袋。
“嗡——”
一声轻微的启动音从机器人内部传来。它那只完好的光学传感器蓝光稳定下来，聚焦在罗辑脸上。随后，它仅存的那条机械臂突然抬起，关节发出“咔咔”的摩擦声，以一个极其僵硬的姿势，向上举起，然后……开始有节奏地左右摆动。
同时，一阵微弱但清晰的电子音从它胸腔的扬声器里断断续续地传出：
“社…会…很…单…纯，复…杂…的…是…人~ 左…边…画…条…龙，右…边…画…道…彩…虹~”
罗辑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他眼睁睁看着这个刚刚被自己用宝贵能力和材料修复的、理论上应该很神奇的机器人，在那里用仅存的一条手臂，磕磕巴巴地跳着……社会摇。
“我……”一句脏话到了嘴边，又被罗辑硬生生咽了回去。
他花费了宝贵的金手指能量和一扇全新的铝合金门板，就修复了这么一个玩意儿？一个只会跳社会摇的独臂机器人？
这金手指怕不是个残次品吧？！
就在罗辑看着眼前这诡异又滑稽的一幕，不知该哭还是该笑时——
“咻——嘭！”
远处，一声尖锐的呼啸划破废墟的寂静，紧接着是一声沉闷的爆炸声。
罗辑一个激灵，瞬间趴到地上，利用废墟的阴影隐藏自己。他小心翼翼地探出头，望向爆炸声传来的方向，那是几公里外另一个街区。
只见一股浓烟升起，隐约还能听到嘈杂的喊杀声和零星的枪声。
“是‘疯狗帮’的那群疯子！”罗辑心里一沉。那是这片区域最臭名昭着的掠夺者团伙，行事狠辣，所过之处寸草不生。听这动静，他们今天又在“干活”了。
必须立刻离开这里！这边的动静很快会吸引更多不速之客，无论是丧尸还是其他捡便宜的掠夺者。
他看了一眼身边还在孜孜不倦地“画龙画彩虹”的机器人“摇摇”——他决定就叫它“摇摇”了。
虽然这开局有点跑偏，修复出来的第一个“作品”也显得很不靠谱。但……这毕竟是金手指啊！是他在这绝望末世里，看到的唯一一丝与众不同的希望。
“别摇了！”罗辑低声喝道，尝试下达指令，“跟我走！”
“摇摇”的社会摇动作一顿，光学传感器转向罗辑，似乎在处理指令。片刻后，它放下手臂，底部的履带（幸好这个没坏）开始转动，发出轻微的“嗡嗡”声，乖巧地跟在了罗辑身后。
一个背着巨大尿素袋的捡破烂青年，身后跟着一个只会跳社会摇的独臂机器人，这组合怎么看怎么诡异。
罗辑最后望了一眼远处升起的浓烟，又看了看身旁亦步亦趋的“摇摇”，一种荒谬而又带着一丝兴奋的感觉油然而生。
他的废土生活，似乎从这一刻起，要彻底跑偏了。
他压低身子，带着他的第一个“伙伴”，迅速消失在了废墟的阴影之中。
而他没有注意到，在他修复“摇摇”时，那台被他修好外壳、一直静默着的破烂收音机，指示灯忽然微弱地闪烁了一下，调频指针自己极其轻微地跳动了一格，指向了一个空白的、只有噪音的频率。下一秒，指针又跳回了原位，仿佛什么都未曾发生。